陆在望点点头,“挺好,除了青山院,你们也上园子里转转。”她看采兰总是害怕她似的,便命人将今日从街上买的一些小玩意送去给她解闷,采兰冲她行礼道谢。
    山月给她换衣裳的功夫说道:“世子爷,今日采兰下厨做了几样点心,我瞧她手艺不错,做差事时人也爽利不少,可毕竟是老夫人送来的……院里并不敢叫她做活,她便有些闷闷的。悄悄跟我说,能不能给她派个差事呢,我不敢做主,还得您吩咐。”她轻声道:“这几日我看了,人是好的。”
    陆在望道:“你看着办,只要她不胡来,想做什么都行。”
    有了她的吩咐山月心里就有数,陆在望叫给采兰的用度皆是上等,但除此之外她也不会真的闲着去哄小姑娘。
    可采兰名分尴尬,宅院里不受宠的通房丫头,即便通身锦绣绫罗,也总容易叫人说闲话。陆在望自然想不到这里,只能是山月多照顾些。
    陆在望换了衣裳,又晃着衣袖没心没肺的溜达出去。山月知道她的性子,笑着摇摇头,对采兰道:“世子爷的性子很好,你倘若真受了欺负,也不必怕,她知道自会帮你出气。”
    话是这般说,采兰在青山院人生地不熟,和陆在望说的话没超过一手指头,自然不敢将山月的话听进心里。只是笑了笑,点头应是。
    陆在望没正形的晃进了清晖堂,沈氏正在听管事婆子回事,她便又晃进了卧室里,三坐两站的就躺在了临窗榻下,闭着眼迷瞪瞪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屋中已点起了灯,沈氏坐在一旁看针线,见她醒来笑盈盈的道,“醒了?”
    她揉揉眼睛,撒娇似的:“娘,饿了。”
    沈氏早叫人备了她爱吃的几样菜和点心,待她用过饭才柔声问起江云声的事情来,陆在望糊弄道:“他帮过我的忙,我见他还算得用,便留下当个侍卫。”
    沈氏道:“侯府里有的是护卫,娘给你多配几个。那外面来历不明的人,你多给些银子酬谢便是了。带在身边不像话。”
    陆在望道:“不要不要。府里的人不好玩。”
    沈氏略沉了脸,“不行,这事你须得听娘的。你终究是个姑娘家,名声最要紧……”
    陆在望道:“你看你看,娘,您觉得不合适,是因为您总觉得我是个姑娘,一切须得按闺阁小姐的规矩来,谨慎守礼不见外男。可我并不真是,我是您儿子。您从开头便想岔了,您都实在不相信我是男子,外人岂不更容易拆穿了我?届时侯府落个欺君之罪和满京笑柄,岂不辱了门楣?想瞒过旁人便得先瞒过自己,您此后须得认真将我当作男子,以后再不要说我是个姑娘。这样看,世子出门带个侍卫自然最寻常,最合理的事情。”
    沈氏叫她一通毫无逻辑的歪理糊弄的微愣,“可你确是我的女儿,儿子才是假……”
    陆在望将手指放在唇间,沈氏便噤声,低声道:“您可得好好想想我的话。”
    沈氏想了想,觉得她的歪理有些道理,可又不堪细想,陆在望去看沈氏面前的针线篓子,神奇的拎出了一双虎头鞋,岔开话道:“这给谁的?给谁家小孩啊?”
    陆在望说完,脑子一叮,嘴巴张的半圆的嗝了一声,震惊的去看沈氏。沈氏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娘都快五十了!”
    陆在望悻悻的放下,这事在现代的医疗条件下还是很有可能实现的,古代就悬了些。只听沈氏叹道:“是你大姐姐,她有孕了。”
    陆元安嫁入东宫近十年,一直无所出,沈氏总以为是元安忧思过重的缘故,本已经不抱指望,却没想到如今有了消息。
    在古代女子有孕,尤其是皇室,自然是好事。可陆在望看来,这事没什么好不好之分,尤其元安和太子情分本不深,孩子也未必是元安所期待的,她就更觉得这并非是好事。
    沈氏面上也并无喜色,想来也是忧虑更多。她低声对陆在望道:“这些年宋良娣得太子殿下宠爱,明里暗里没少给元安使绊子,你姐姐性子又犟,凡事不肯分辩,殿下偏听偏信,良娣总能如意,只好你姐姐受委屈。前几日宋良娣因你姐姐不肯见她,哭哭啼啼跪在殿前晕了过去,殿下回来一听便生了气,禁了元安的足……”
    陆在望皱眉道:“还有这事?我怎得没听说过?什么太子良娣,当咱们永宁侯府好欺负吗?”
    沈氏道:“娘也是近来才听元安提起,从前她可是分毫不叫家里知晓的。如今她有孕,东宫人多手杂,我是怕有人生了不轨之心,叫我的元安吃苦。”
    陆在望气道:“赵戚真是个王八,是他死皮赖脸的要娶姐姐,娶回去就撒手,和别人一道欺负她。那他费哪门子的劲求娶呢?妈的真是个贱人。”
    沈氏:她惊恐的看着自家闺女,等陆在望说完她才想起去捂她的嘴,陆在望一偏头躲开,“老子要不是看他是太子……”
    沈氏只得站起来捂住她,陆在望呜了几声,乖顺的闭嘴,眨巴眨眼眼睛求饶,沈氏试探着松开,陆在望安慰她道:“好啦好啦,在家里我才敢说这个话,我又不傻。”
    沈氏不安道:“因她有孕,殿下才解了禁足。庆徽公主和你姐姐素有来往,兴许是知道她心情烦闷才邀元嘉一道去东宫探视。”
    陆在望不便进东宫内廷,有力也没处使,便道:“叫元嘉去看看也好。爹爹知道吗?”
    沈氏摇头,“你爹爹最疼元安,叫他知道他可要伤心了。君臣有别,他没法问太子要公道,何必平白惹的他憋闷。元安起先连我都不肯说,何况你爹爹。”想了想又嘱咐陆在望:“你万不可因心中不满出去胡说,方才的话我可是再不敢听了。”
    沈氏有些后悔跟陆在望说这些,以她的性子,若换了寻常女婿,怕得找上门去。
    陆在望说道:“我心里有数。”
    可她心里却想,是得让元嘉探探消息去,若真是如此,她非得出口恶气不可。陆在望出生时元安已经十岁,因陆老夫人危言耸听,唬的元安整日觉得四弟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便成日成夜的趴在床前,像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陆在望四五岁时已经有了顽劣的苗头,陆进明每每要揍她,她便挂在元安身上。她越大,元安抱她就越吃力,可还是尽心尽力的给她做个人盾。
    现在长大了,她自然得给姐姐撑腰。
    可对方是太子,她还敢去把太子揍一顿吗?
    陆在望有些发愁。
    第二日,她照旧拉着江云声继续去跟踪,陆在望今日特意叫竹春去问府中找了身颇朴素的粗布麻衣,江云声也没穿老板出资置办的体面衣裳,换了以前洗的发白的灰袍子,两个人在酒楼对街一蹲,身边躺着几个乞丐,街上人来人往,倒十分不显眼。
    侯府的护卫则叫她分散在街市各处。
    江云声颇为不解,“你跟着他们是想知道什么?”
    她闻言道:“我觉得此事不寻常。”
    江云声:“怎得不寻常?”
    陆在望道:“城中流言四散,对成王殿下不利,我觉得有些可疑。目睹了现场的老六没往外胡说,死了的杜仁怀也不会出来乱晃,那传言会起于何处?”陆在望停顿了一下,可江云声直眉楞眼不为所动,她只好接着说道:“便只剩下杀人者本身,或赵珩的对头。”
    江云声若有所思,她又说道:“我想看看这几个南元人到底想做什么,且我近来不是正想主意讨成王殿下欢心嘛。这事跟他没关系呢,我就去告诉他有人陷害。有关系呢我就假装不知道。我这不是有机会立功吗?”
    江云声问:“为何讨他欢心?”
    陆在望道:“等讨到他欢心,我就不必担心他会把我的事说出去。”
    江云声道:“我看成王殿下也并未找你的麻烦。”
    陆在望嘁了一声,“做人得自觉!”她看着江云声道:“你看你就不自觉,不然你绩效怎么没了?”
    江云声问出了上次想问没问的话,“绩效是什么?”
    陆在望道:“就是你工作做得好,除了基本工资还有奖励。”
    江云声亮亮眼睛,“多少?”
    陆在望道:“关你什么事,你又没有。”
    江云声哼了一声,又专心致志的盯着对面酒楼,在面食摊子上随意用了午饭,下半晌时那几个南元人身影出现在酒楼门口,陆在望和江云声赶忙跟上。
    几人转来转去,转到了一处巷中不起眼的小酒铺,酒客寥寥。人多显眼,陆在望便令府兵退去,独自和江云声进了酒铺。只见南元人上了二楼,等了一会,又来了几个客人。其中一个陆在望看着有些眼熟,他四处望望,神色谨慎,随之也上了二楼。
    他没多久便匆匆下来,临走前还打了壶酒带走。
    陆在望使劲想了想,待他走远了才一拍脑袋,在赵延设在成王府的生辰宴上,这人似乎是外门迎客的管事之一。
    难怪觉着眼熟。
    可是她记得又不太分明,陆在望当机立断,让江云声带人接着跟南元人,她自己则跟着管事。
    这一跟,便跟到了成王府。
    她躲在街角,眼看那人进了成王府侧角门,这才敢确定她认的不错。
    陆在望颇为迷茫,这能是赶巧了吗?
    可若赵珩真的私下和南元人有牵连,怎会只派一个寻常的王府管事?
    陆在望歪着头一想,也并非不可能,赵珩亲信过于显眼,须得差使府中不起眼的人去办这等隐秘,才不易叫人发觉。
    那管事也未必不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她自觉有理,可又闹不清了,赵珩把南元军打的退避三舍,怎得转头又会联合南元人去杀晋人?
    他还能真的如此小心眼吗?看面相不像啊……
    陆在望见王府角门再无动静,便一面琢磨一面转身离开,这细想又觉不对,若是赵珩主使,此事办的也过于粗糙,留下令牌,满城风言风语……她入神的走了几步,没留意前方的人,脑袋不知被何物抵住,她停了脚步,入眼是一片珍珠白,颇茫然的抬起头。
    对方的微凉的手指便顺势滑落到她前额上。
    赵珩站在她面前,背着左手,右手食指点在她额头上,兴许是距离过近,他嫌弃的将她的脑门往后推了一步。
    第28章
    赵珩一身珍珠白如意纹的常服,纹绣精致繁复,腰系金镶玉带,温润明朗,如圭如璋。陆在望一时被晃住了眼睛,他已经收回手,她仍旧呆呆的退了又退。
    赵珩问道:“穿成这样鬼鬼祟祟的在本王府前,何意?”
    陆在望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布衣,糊里糊涂的说道:“我娘说越有钱越要简朴啊。”
    他以为谁都这般高调,束个金腰带这不是等人抢吗?
    赵珩负手听她说话,闻言瞥了她一眼,陆在望脑子一激灵,赶忙道:“我是来给殿下汇报工作的!”她上下掏了掏,她那准备好拿去糊弄赵珩的分布图还未随身带着,不过无碍,那玩意她也能编个八九不离十,便站直朗声道:“汇报我的阶段性工作成果。”
    赵珩并不买账:“直接去王府差人通报即可,何必偷看?”
    陆在望张口便来,“前几日我险些冒犯了庆徽公主,此刻正有些踌躇,怕进府公主见了我不高兴。”
    赵珩问道:“庆徽邀陆三小姐一道去了东宫,你竟不知?”
    陆在望正色道:“我这不是连日忙着给殿下办差,东奔西走的,总不大在府上。”
    为了配合说法,她的表情灵动的很,从歉疚到恍然到诚恳,诸多变化。落在赵珩眼里,平白看了出杂戏。他自知她在信口胡说,倒也懒得和她计较,提步往王府走,陆在望着紧避开一步,等他走上前才颠颠的跟上,顺便夸赞了一句:“殿下这身衣服真好看,还富贵!赶明儿我也做身差不多的。”
    赵珩对她脏脏的灰袍子有些嫌弃,“小侯爷不是越有钱越要简朴吗?”
    陆在望含蓄又矜持:“最近没有钱啦,使人办差可得花不少银子。我手下的车夫掌柜,都是卖力气讨生活的寻常百姓,叫他们去做耳目,我总得贴补贴补不是。这一来二去,花钱如流水,我不敢动侯府公中银子,只得自己节衣缩食,就寒酸了些……”她一面说一面觑赵珩脸色,见他不为所动,心里哼了一声,不好说的太过直白,便接着旁敲侧击,“不比殿下,看这金腰带,多华贵,瞧着就得不少银子。”
    赵珩也不知是压根没听她说话,还是故作不懂,直到进了王府书房他都没接一句话,陆在望心里颇愤愤不平,又偷偷骂了他几句,迈进书房之时才看见李成竟一直远远跟在赵珩身后,她便和气的打了声招呼,李成神色似有些郁郁,只略点头回应,便一侧身,靠在游廊柱上,守着书房。
    陆在望觉着他可能遇到了烦心事,也并未在意。进书房第一件事先四下扫了眼,积极的挽袖给赵珩斟茶,他闲适的坐着,总算开口说道:“汇报何事?说吧。”
    她像从前觐见领导一般笔直的站在书案前,把分布图上的内容口述出来,重点突出怀远街,熙宁街,潘楼西街巷围成的大三角区域的南元人几乎占京城南元人总数的一半,可以说是聚集区,她觉得得着人重点监探。
    赵珩端茶的手一顿,“还有呢?”
    陆在望道:“没了啊。”
    他忽然笑了笑,“就这么点东西,费了你这些时日,还想管本王要银子?”他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本王的银子能花在这等劳而无功的事情上?”
    陆在望一愣,她先时还以为他故作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没想到在这等着,专为讽刺她来的。
    换了旁人,心思被戳穿兴许得羞愧羞愧,可陆在望不,她原本也不是情愿替他办事,平白赔进去许多银子,还要被奚落,他稳坐王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自己不劳而获,还有脸评判她无功!
    陆在望心道:“做人不留一线,等着遭报应吧你。还有别的呢老子就不告诉你,小畜生。”
    心里的不满没搂住,连带影响她面上的措辞,轻哼了一声:“殿下也没明说要我作甚,京城广纳天下百姓,我总不能给殿下造个名册出来。我的人都是寻常出身,最老实不过的百姓,日日竖着眼睛盯着街上行人,也没见落好。不然还是殿下派人去吧,我可以从中协助一二。”
    赵珩听完,依旧面色如常,陆在望心中不爽,此时也不打算做小伏低,姿态过低反而惹得人轻贱,她便直直的和赵珩对视,以示反抗。
    赵珩却言不达意:“你方才要做衣裳?”
    陆在望一时没反应过来,“昂。”
    赵珩说道:“不必费工夫了,玉川的衣裳多,叫她挑几件新做的衣裙给你。永宁府的四小姐这般寒酸的确不好。陆侯镇守北境尽心竭力,若叫世人觉得朝廷苛待侯府,那便惹了笑话。”
    陆在望:“错了,殿下。”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倒一箩筐的好话出来求饶,赵珩摆摆手叫她闭嘴,只问道:“今日来王府到底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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