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在望踌躇了一番,说道:“殿下可知御史杜大人遇害一事?”
    他道:“知道。”
    陆在望又问:“那殿下如何看此事?”
    赵珩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无足轻重。”
    陆在望见他反应倒是不甚在意,她便避重就轻:“我听到些不大好的流言,想着打探一番,又怕冒犯了殿下,这才在府前犹豫不决,不巧遇上殿下。”
    赵珩道:“什么流言?”
    她绞着衣袖斟酌一番用词,他却直白:“说本王杀了杜仁怀?”
    陆在望看过去,“殿下知道呀。”
    赵珩说道,“流言何所惧。”他单手撑着下巴,有些遗憾:“陛下择选和南元和谈的人选,本王原本预备举荐杜仁怀,可惜他竟死在这当口。你有关于此事的线索?”
    陆在望仍旧摇头,却问:“殿下一回京,杜大人便上奏弹劾,殿下竟不记恨他?还要向陛下举荐,殿下真是心胸宽广!”
    赵珩散漫的笑起来,“他说的又没错,本王从不记恨据实以告的人。”
    杜仁怀弹劾什么来着,她依稀记着是赵珩副将不尊太子,不守君臣之礼。
    陆在望默然,他轻轻一句话,却难掩猖狂,他就是不敬太子,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她难得对赵珩产生了一丝敬佩和认同,在心里默默给他鼓了鼓掌,又说道:“殿下英明神武!”
    赵珩听着她的奉承,似乎颇为受用,轻笑一声。
    陆在望道:“那殿下觉得,会是谁杀了杜大人?”
    赵珩说道:“命案自有刑部大理寺主理,本王何必操心。”
    陆在望见他反应,心里有了些底。可她仍旧未曾多言,此事她尚把握不住,万一告知赵珩,他再将此事栽她头上,那便是生生给自己找活。且赵珩总是居高临下,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也有那么一点,想看他吃个暗亏。
    赵珩琐事缠身,陆在望也不愿意和他多待,便借故告退出来,临走前还不忘偷看几眼,想着倘若赵珩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她还是很愿意多来会见会见,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东西呢?可惜赵珩不是个东西,他还长了脑子长了嘴……
    “……难得见殿下有这般好脾气。”廊下有人说话,打断了她的思绪,陆在望闻声抬头,只见李成抱着佩剑站在游廊上,对另一个护卫抱怨,“陆小侯爷说了一箩筐的废话,殿下竟没叫人把他拖走。”
    李成道:“换了我,殿下早得叫我闭嘴。”
    难道赵珩不搭理她但却不制止她说话,就已经算是给她面子了?
    面前这位侍卫大哥满面义愤填膺,和平日寡言少语的样子大相径庭。
    李成见她出来便又复如往常,陆在望带着探究又同情的眼神看过去,给赵珩办差的确不容易啊,上班时间没个定数,几乎没见赵珩给他放过假,还得压抑本性。
    也不知赵珩一个月给他多少月例银子。
    她客气的在李成跟前停下,颔首道:“辛苦了。”
    李成同时也在打量她,心中不屑,却又琢磨着,倒不知这不着调的陆小侯爷怎得能入殿下的眼。
    陆在望出府路上,还顺便给带路的侍女塞了几两银子,打听道:“府中可有位管事,容长脸,肤色稍黑,身量瘦长,约莫三四十岁,看着颇为和气。”
    侍女想了想道:“可是万管事?府中各项差事上的管事不少,听公子形容倒颇像万兴管事,只是我也不能断定。”
    又走了一段,路过王府花园时,园子中走过一行搬花草的匠人,侍女当即指着前面领路的人,“这便是万管事,您瞧。”
    她以为陆在望找万兴有事,作势要喊,被陆在望一把拉住,她笑道:“不是这位。因我说的那位管事先前在街市上帮过我,这才想来一问,想想也是我唐突,王府中领差的人多,不大好认。待殿下得空我还是去问问他老人家。今日多谢你。”
    侍女忙道:“不碍事。公子客气。”又一直送她到府门口才敛衽徐徐退去。
    陆在望原路返回小酒铺,只剩下江云声独自等在酒铺中,他还给自己点了一壶酒一盘瓜子,悠哉游哉的翘着脚等她。
    她已经习以为常,江云声见她来了便说道:“人走了,你府里那几个跟过去了。留我在这等你。”江云声给她斟了杯酒,“跟的如何?”
    陆在望道:“那人的确是成王府的管事,叫万兴。可巧我出府时遇着了他,认了出来。可我试探成王殿下,他似乎和此事并无关联。”她满饮一杯,在王府连杯茶水都没讨着。而后皱眉说道:“我有些闹不清,难道区区王府管事也敢私通外敌,陷害成王?”
    江云声见她眉目不展,想也不想便道:“这事简单,把他绑回来一问,不就知道他到底是哪里的路子。”
    陆在望一时的愁思被江云声简单粗暴的扫清,她微愣,而后缓缓地抬起脸,亮着眸子登时来了精神,道:“这事我喜欢!”
    又赞了他一句,“可以啊,这个主意出的不错,简单利落!”
    是她想的复杂,还一时没想起来这法子。
    她和江云声一拍即合,说干就干。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消等那管事单独出门的时候,一棍子敲晕带走就行。可王府管事总不会天天在街市上乱晃,倘若他不出府,或者和人一道出门,这就难办。
    且陆在望也不能一直死等,再过几日事有异变,绑谁都来不及。
    她略想了想,便叫江云声去找吴掌柜,令他尽快打听清楚万兴的来历。
    她从侯府调来的府兵照旧跟着南元人,陆在望便静待消息。
    等消息的功夫,她又有了点新想法。
    杜仁怀的死在市井街巷中大肆流传,不仅是因朝廷命官横死暗巷的耸人听闻,更是为,此事沾上了京中大红人赵珩。
    据陆在望观察,从前赵珩久不在京,世人对于他的了解仅限于战场胜败,那会他还是个寻常的皇子将军形象,不甚引人注目。
    可经南元边乱,赵珩率军大破南元蛮夷,举国上下为之振奋,他的形象便登时攀高了一大截。此后他奉召回京,玄武道旁的京城百姓一下看清了成王殿下的容貌,赵珩的声名自此势不可挡,半月内横扫京城各大知名不知名的正面榜单。
    诸如“容貌”“英武”“学识”他都排第一。
    说来惭愧,此类榜单陆在望也有幸夺过榜首,不过说来不大好听,她是“京城世家中最不成器的纨绔”第一。
    此后,赵珩便成了个活字招牌,有他的话本杂剧必然广受赞誉,他穿过的衣裳式样佩过的坠饰没几日市面上便能仿个差不离,连流言沾了他都飞得快些。
    既然从赵珩本人手里找补不回银子来,她可以利用他自带的流量另寻出路。
    陆在望便乐颠颠的出了门,坐上牛车直奔书院市的杨家点心铺,她常来买点心,和铺子主人老杨也算旧相识,陆在望踌躇满志,和老杨商谈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双方便皆满意的达成共识。
    她并不要买下老杨的点心铺,而是入股。老杨夫妇以家传的点心技艺以技术入股,她则负责营销,以及日后扩大店面和分店面的资金支持。
    她出的钱多,自然占股多,日后盈利的分成也占大头。但在杨家点心铺现有规模下,她并不参与分利。
    陆在望掏出算盘珠子跟老杨算了笔账,老杨和老伴略商量一二便点头同意。这倒颇出陆在望意料,她原本只是不想费功夫新开一家铺子,便优先选了现有的,可担心老杨夫妇年岁已长,未必肯劳心劳力。她原想他们不同意便另想主意,可老杨倒颇为干脆。
    陆在望当天便派人去杨家点心铺稍稍整修了一番,依旧走简朴整洁的风格,只是铺前柜面点心篓子都换了新的,与内厨也用一整块上好绸布隔开。还给做了一面新布幡挂在门前迎风飘扬,上书“杨家点心铺”。
    这些事不费工夫,一两日便理的七七八八,陆在望见铺子有些模样了,便着手操作她那简单粗暴的“营销”。
    江云声和吴掌柜也很快查清万兴的来历,他家世简单,打小家穷就卖进了成王府为奴,后因办事利落渐渐混成了管事,娶了府中侍女为妻,如今领着王府花园草木的差事,家眷都同在成王府中。
    如今上头只剩一位老母,奉养在城南家宅中。
    不多时,成王府的万兴管事便收到家中近邻匆忙的求见,而后满面焦急的收拾几样细软出了王府。
    恰好王府后角门的长街上来了辆牛车,万兴和报信人招手叫停,上了车直往城南去。牛车停在万兴家宅所在的巷口前,尚未进家,便被久侯的江云声一棍敲晕,继续塞上牛车带走。
    陆在望收到消息便赶往江云声的家中,与此同时,她手下车夫开始逢人便说——城东书院市有家杨家点心铺,据说成王殿下极爱,殿下府上的蜜煎局也是偶然买来奉给殿下,成王殿下尝了第一口便拍案叫绝,激动的攘碎了桌上的八宝琉璃盏。
    殿下还亲自给铺子题了新的布幡。
    不仅如此,殿下虽朝政缠身,可得空总爱去杨家铺子前走一遭,亲自买些枣泥酥回府,也是体察民意,与民同乐。
    第29章
    陆在望赶到江云声的破屋子时,江云声正拿着棍子追在万兴屁股后面,威胁他给院子拔草。
    她靠在门上津津有味的看了会,万兴脸上有些青紫,估计是挨了揍,这会老实的躬身干活,不敢懈怠。万兴转身看见她来,缓了会才认出她来,他扔开手上的铲子,震惊又愤恨:“你……陆小侯爷!”
    万兴被江云声绑来时,此人一副江湖流氓的做派,他以为是自己倒霉招惹了路上匪徒,奉上所有银钱细软不说,更因难辨对方凶恶,不得不听之任之。
    可竟是陆家小侯爷指使的!他虽是奴才,可也是成王府的管事,权贵世家之中可不兴这般行事!
    万兴刚扔了铲子,江云声的棍子随之而上,他原坐在屋门槛上,立刻飞棍砸在万兴腿上,“干活!”
    万兴腿遭重击,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他更为愤怒,撑着站起来,“陆小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和小侯爷不过一面之缘,自认并未得罪过您,无端将我绑来折辱是为何?您不把我当回事,可我是成王府中人,您是打我还是打王府脸面?”
    陆在望戳戳耳朵,似乎嫌他聒噪,闻言冷笑道:“王府中人?本世子瞧你里通外敌时并未记得自己的出身啊。”
    万兴面上闪过惊色,可极快的敛下情绪,改成满面屈辱,“小侯爷空口白牙,说我里通外敌,我倒要问问我通的是哪里的敌?况且真要审我,也该禀告成王殿下,和小侯爷又有何干系,未免僭越!”
    他越说越激动,望前逼近两步,唾沫星子乱溅,“小侯爷怀疑我,自该带我去殿下面前分辨,私自将我绑来毫无道理。我从未做过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陆在望嫌弃的往后退了两步,江云声当即过去冲着万兴就是一脚,将他踹的急退几步,一屁股跌在杂草丛中,后脑勺磕在墙上,连声哎哟。
    陆在望扒在江云声身后露出脸来,“谁说本世子是私自将你绑来?成王殿下英明神武,本世子岂敢犯到他头上,本世子既敢绑了你来,自然是奉了命的。你少拿殿下来压制我,这也就是本世子,若换了殿下来审,你此刻怕阖家都下了诏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万兴脱口道:“不可能!我忠心耿耿,殿下为何这般对我?”
    江云声听得厌烦,呵斥道:“声音小点!再嚷嚷老子今天就把揍死在这当草肥。”
    陆在望也不屑道:“你还忠心耿耿,要脸不要!既忠心你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去见南元人?你倒是和我解释解释。”
    万兴甫一听见南元便脸色一白,可依旧不肯承认,“你胡言乱语,我何曾见过那些蛮人?”
    陆在望道:“两日前,白家巷的孙家酒铺,你敢说你没有?”万兴嘴唇一抖,陆在望垂着眼看他:“你若敢指天问地说你没有,便发誓,拿你妻子儿女老母亲发誓。”
    她虽然不大信鬼神报应之说,但对古人似乎挺顶用,万兴便是,他不承认也不肯发誓,只反反复复的说陆在望栽赃陷害,他要去赵珩跟前陈情。
    陆在望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随手掷在万兴跟前,玄铁沉重的砸在地上,惊的万兴一震,赫然就是那面陆在望捡来的成王府令。
    陆在望问道:“眼熟吗?”
    万兴把令牌捡起来,翻过来看清上头的字,面上有些茫然:“王府令?”
    陆在望冷笑道:“装的什么傻!亏你在王府效忠多年,说出卖殿下就出卖,私通南元杀朝廷命官,事后还想用王府令栽赃成王殿下,你家祖祖辈辈有几个脑袋担得起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估摸着你儿子闺女也活不长了,即便活着,有个卖国求财的爹,怕也难在我朝立足。哦对你还有个南元干爹,叫他们从此改换门庭做个南元人也能过的不错,反正你不要脸,也不怕祖宗气的活过来半夜把你带走。”
    万兴沉声道:“令牌和我无关,我也从未通敌!”
    陆在望眼眉一挑,看万兴反应,好似王府令真不是他拿给南元人的,那万兴去见南元人又是为何?这人偏还嘴硬的很。
    她喝道:“屁话!那你上蹿下跳的有何图谋?不是你,南元人怎会有成王府令!”
    此人不过一介王府管事,最寻常不过的百姓,她也想不通他为何要冒这个险,多半是身后有人主使。只是他不说,她胡乱猜测也不成事,还是得撬开万兴的嘴。便冷然道:“殿下已经知晓此事,叫我来是想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将你的图谋和幕后主使说出来,否则我只好禀明殿下。你已然露馅,不说便是带着全家一起去死,你自己掂量掂量。”
    万兴依旧不言不语,可脸上闪过一抹狠色,猛地站起,往陆在望身上撞去,江云声眼疾手快的将陆在望扯开,可万兴却是奔着院中的井去,陆在望叫声“不好!”
    江云声大步一跨,抄起方才坐着的木凳展臂扔出去,精准的砸到万兴后脑勺上,万兴俯面砰的砸在地上,直挺挺的趴着,木凳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滚。
    陆在望气个半死,捡起木棍过去把万兴乱揍一顿,边打边骂,“还想寻死?还想跳井,井下是活水,你打算恶心谁呢在这?活着干些龌龊肮脏之事,死了还想为害一方,不要脸,臭不要脸,你这人怎么一无是处啊你。”
    万兴被她打的抱头鼠窜,生生把江云声看乐了,他一面笑一面起哄喊打,陆在望气喘吁吁的揍完,扔了棍子,“找个绳子把他给我绑起来。”
    江云声折身进屋拿了绳子,又拿了块臭抹布塞住万兴的嘴。陆在望蹲在门槛上想主意撬开万兴的嘴。
    他倒是硬气,宁死不说,身后的人只怕不简单。
    陆在望骂道:“你要真不顾你老婆孩子娘,你就死这。还指望你主子能在你死后把你亲眷从成王殿下手里救出来吗?也不想想你惹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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