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行重复道:“不兴见血?”
    苏漾点点头,却听他倏尔一笑,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语调温柔:“那不看,不就好了?”
    他身上杀意半分未减,苏漾神色一冷,抬手打掉他挡在自己眼前的手,“一整个玉成宗,你杀得还不够么?”
    司景行看着她笑起来,轻柔问道:“怎么,这就装不下去了?”
    他双臂自她身后缠上来,牢牢拥住她,同时也制住她双手。苏漾挣了挣,却被环得更紧。他微微俯下身,附在她耳边问:“你想救他?你以为,你救了他,他就会惦念你的好,惦念清心宗的好?”
    他这动作落到不远处被他威压牢牢压跪在地上的秦柯眼中,便是如情人耳鬓厮磨一般,似是在吻着怀中人的耳朵。
    秦柯啐了一声吐到地上,轻蔑一笑:“正道没有你这样的败类!救我?你以为我稀罕?”
    “玉成宗的血债,必要你们血偿!”
    说完,他便闭上眼,脖颈一伸,安然等死。
    苏漾垂下目光,似是没听到眼前人的谩骂,只对身后环着自己的人淡淡道:“我想救他,不是为了让他为我和清心宗正名,也不是挟恩图报,叫他去做些什么。”
    “我救他,只是因为想救。”
    他怕是玉成宗仅剩的唯一传承。仙门愈少愈式微,相对的,魔修便愈多愈强盛。再这样下去,兴许就算司景行死了,余下的名门正派修士,也再无力对魔修做什么,仍是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分食。
    苏漾在他怀里转过身,看着他道:“我求你,可以么?”
    司景行一挑眉,“求人,是要有诚意的。你拿什么,来同我求?”
    苏漾脑中闪过无数片段,那纸包后来不知所踪的桂花糕,寝殿设下的消音阵,格外安稳的每个雷雨夜,睡的同一张榻,以及他明里暗里对她的种种宽纵……
    她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她自己就是最好的饵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我自己。”
    司景行笑起来,慢慢贴近她,鼻尖与她相触,彼此的呼吸温热着交缠作一团,却恰恰停在离她双唇只有一线距离的地方。
    她紧紧闭上了双眼,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用力到有些打着颤。司景行就这般看着她,看了良久,倏而轻笑了一声。
    等了半晌,苏漾疑惑睁眼,却见面前之人站直了身子,松开对她的桎梏,话音犹带笑,应了一声“可以。”
    第34章
    秦柯仍在谩骂着什么,下一刻却骤然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渐渐没了动静。
    苏漾猛地抓住司景行手腕,“你答应了我的……”
    司景行竖起食指贴到她唇前,打断她的话:“没死。”
    她不安地扭回头去看,抓着他手腕的手不觉一松,他的手往外一抽,顺势便握住她,五指强行挤进她指缝,牢牢扣住她,便牵着往外走:“他会活着出东都山的。”
    苏漾被他拉走,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两眼。
    她被拉着回到长街上,焰火已过,冬阴节最热闹的一环结束,人群开始三三两两散去。
    苏漾脚步一顿,司景行察觉出,侧过头去看她,“怎么?”
    她指了指远处一家卖糖人的小摊,那摊主手巧,画出的妖兽栩栩如生,摊前围了一圈围观的魔修,“头一回见到。”
    “想要?”
    苏漾点点头,“那边人太多,我在这儿等你。”
    司景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走向小摊。
    长街上人潮散开了一些,虽不至摩肩接踵,但他走出几步后,他们二人之间依旧被来来往往的人群隔开。苏漾估摸着自己被人群挡住,不在他视线范围内,当即转身便跑。
    她刚刚看见了青焰的身影——糖人要做出来还需得一点时间,她动作快些便足够了。
    青焰正在一家酒肆门前踟蹰,一时酒瘾犯了,可手上灵珠前些日子寻炼尸材料的时候都用光了,现下囊中羞涩,没什么闲钱讨酒喝。
    他正犹豫着,便被人拍了拍肩,一回头便看见苏漾冲他摇了摇手中钱袋,“青焰兄,好巧。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进去喝两杯?”
    他立马便记起她是谁——虽时隔已久,但眼前这女修确实美艳非常,叫人见之不忘。那日在尸场,他主动同她搭话,除了同属炼尸道的缘故外,还有几分便是因此。
    于是他极为爽快地一口应下,同她一道走进酒肆。
    苏漾要了两壶上等佳酿,她没多少时间能拖,在温酒的空里便搭话道:“说起来,上回青焰兄的话讲到一半便被打断,可让我惦念了好久。”
    青焰闻言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道:“还说呢,那日幸亏走得早些。想来你也在我之后便走了罢,才没有被波及到。那日魔君在尸场处决了千邈大……罪人,”说到这儿他神情兴奋了一些,“据闻是为一个正道的女修。哎,我们那日怎么就没瞧见那女修是什么模样,竟能引得魔君为她出手……”
    苏漾眉心一跳,抬手按了按额角,配合地笑了两声,便将温好的酒倒进酒盏,将酒递给他,趁他喝酒腾不出嘴来说话,开口岔开他的话题,“不过那日东都山以南那青年,到底是被何人所杀?”
    青焰一杯酒下肚,熨帖地叹了一声,拿过酒壶自顾自斟满,“说实话,我也不是全都识得,毕竟有些大人,我连见都不曾有幸见过。”
    苏漾握紧酒盏,急切问道:“可有哪位是识得的?”
    她话音刚落,便听酒肆门前一片骚乱。苏漾似有所感,紧紧抓住青焰手腕,“快说,是谁?”
    司景行只身踏进酒肆,一只手还拿了支糖人,看向苏漾的方向,视线在她握着青焰的手上微妙一顿。
    苏漾如同被烫到一般陡然松手。
    他就站在酒肆门口,一旁有个喝醉了的魔修差点儿撞上他,骂骂咧咧抬头——司景行偏了偏头,单手擒住那魔修下巴,骤然一错,只“咔嚓”一声,那魔修便软塌塌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一切不过瞬息间。虽说魔修之间斗法皆是生死不论,可他这样一言不发就突然杀人,还是叫人发憷。
    在酒肆喝酒的一众魔修不禁警觉起身,酒肆中登时全是桌椅相碰之声。
    司景行扫视了一圈,眉眼间俱是不耐,抬手揭掉脸上面具,往一旁一扔,一身威压再不收敛,悉数压下,邪气与杀孽缭绕,看得酒肆众人一惊,双腿被威压压得发软,便要站不住。当中有曾目睹过魔君真容的,立马跪下伏身,声音都发着抖:“叩见魔君!”
    一时间众人皆齐刷刷跪下,低低伏身:“叩见魔君!”
    唯独苏漾站在其中,显得异常扎眼。一旁已经恭敬跪伏下的青焰偷偷抬头,扯了她衣角一把,传音给她:“这可是魔君!快跪下!”
    下一刻,却见魔君冲他们这边招了招手,语气淡然:“到我这儿来。”
    苏漾叹了口气,冲青焰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便抬步走过去。
    青焰怔着看她一步步走到魔君身边,看她那一身同魔君极为相似的衣裳,方后知后觉——他方才口中的那女修,怕不就是她?
    直到撞上魔君的视线,他才浑身一颤,将头磕到地上,不敢再抬头多看一眼。
    司景行将手中糖人递给苏漾,语带警告:“再有下次,我找回的,只会是你的尸首。”
    苏漾接过糖人,尝了一口眉眼一弯,便举着递到他嘴边,似是浑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自说自话道:“好吃。”
    司景行望着她双眼,就着她的手微微俯首,尝了一口。
    苏漾不动声色用自己挡住青焰,一手举着糖人,一手去拉他,“回去罢?”
    她几乎是将司景行从酒肆中拖了出来。好在他还算配合,就这样同她走了出来。
    苏漾自知今日再没机会从青焰那儿问出什么——但司景行没动手杀他,已算很不错——日后也只能徐徐图之,便随他回了魔宫。
    时辰已晚,司景行径直带她回了寝殿。
    他去了浴房沐浴,苏漾便乖觉坐在一旁,举着手中糖人端详——她同青焰套近乎而后将话套出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但见他今日对司景行的敬畏,下回见面她若是借司景行之势压一压他,再稍稍诈一诈,兴许能问出的要更多一些。
    她转了转手中糖人,那糖人乍一尝是好吃的,可吃多了,便太腻味了些。可她正打算着偷偷将糖人扔了,便见司景行从浴房走出来。
    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实在不好有什么动作,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口慢慢吃完。
    司景行坐到她面前桌案上,懒散侧身看她,似闲聊般开口:“你今日见的那人,若是再出现在你面前,后果你知道的。”
    “还是上回尸场那个罢?”他俯下身,抬手将她唇角一点糖渍抹去,可用得力度委实大了几分,在她唇角磋磨两下,“替你大师兄报仇,就这般心急?”
    苏漾抬眼,平静反问道:“你说呢?”
    司景行神色冷下去,语气却犹带着笑意:“你今日求我的代价,你可记好了。从今往后,你的人是我的,命也是我的,你要问什么人,大可问我。但你若是上赶着去送死,不如就死在我手里。”
    他的手掐在她下巴,与他今日杀那魔修时是同样的姿势。若是从前,她必然会顿觉身后一阵阵恶寒,可如今也不知怎的,兴许是习惯了,她心中竟毫无波澜,甚至对他笑了一笑,顺着他应了一声“好。”
    问他?难保他不会随便拽几个人来搪塞她。就连青焰,她亦信不过——整个东都山,她都不会轻易信了谁去。
    最好是能用些法子,直接看见他的记忆。
    她的信不过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司景行笑了一声,却掐得她一疼,“信不过我?”
    “怎么会。”苏漾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他的手,找补道:“我去沐浴换身衣裳。”
    她回来时,司景行已躺在榻上,寝殿只在屏风的另外一头燃了几支骨烛,朦胧光晕透过屏风侵染过来,在夜色里晕开。
    她同往常一般,躺到床榻的另外一侧,背对着他——却不过刚刚躺下,便听身后人一动,一只臂膀搭在她腰间,勾住她将她往后一拉。
    她猝不及防被扯过去,嵌入身后人怀中。
    司景行的气息将她周身侵占了个完全,她整个人一僵,所有微弱挣扎却被悉数制住,牢牢箍在怀里。
    他埋在她后颈,低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力道不轻不重,察觉到她一颤,他心情显而易见地好了不少,只说了句“睡觉”便再没什么旁的动作。
    他在身后贴着的存在感太强烈,苏漾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松懈下来,一直等到天色将亮时,才将将闭上眼睡着。
    在她身后,司景行睁开双眼。
    他拿过苏漾手来,转了转她手腕上那条红绳。红绳本已对他没什么特殊反应,这一刻察觉到他身上邪气,突然警惕亮起红光。
    司景行指间邪气溢出,吞没红绳散出的红光,红光再盛,驱逐开邪气——如此循环往复数次,终于那红绳红光渐弱,最后微弱闪了闪,便再没了声息。
    无数邪气瞬间倾注其上。
    他将她这红绳改了改,其中蕴藏着的邪气依旧能替她挡下致命一击。除此以外,他若是想查,随时能通过它查到她正身处何地——虽说只要他想,就算没有这红绳,天上地下,他也定然寻得到她。
    不过那样太慢。
    况且,这红绳的邪气上有他的气息,她戴在身上,便像是盖了个戳印一般。
    第35章
    苏漾这几日发觉她愈来愈躲不开司景行了。
    魔宫原本也不算小,她刻意避着走,总能找到几处清净地方。
    可如今,他总能出其不意地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譬如她某日在魔宫西北角的一株参天古树上——那树枝繁叶茂,是这片土地上难得的绿意,她翻上去后能被完全遮掩住——可她正琢磨着心事儿,一晃神间便看见司景行不知何时立于树下,随手折了一根小树枝,噙着笑看她。
    苏漾一惊,身形不稳失了平衡,从树上摔下来——司景行眼睁睁看着她掉下来,却没有分毫接一把的意思,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好歹是剑修,即便不用灵力,身体灵活度也非寻常可比,即便是猝不及防摔下来,也是身形如燕翻飞而下,落地前那短短一霎她便调整好,半蹲着在地上极轻巧一撑,便站起身来。
    可她也只是刚刚站起身来——那根刚被折下的小树枝瞬息间便探到她咽喉前,凝起的剑意似有实形,让她脖颈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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