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彭城与豫州相接,彭城下有泽县。泽县有深山,山中多珍宝,但山势险峻,非泽县当地人不敢进山。
    泽县下村有一户人家姓云,为村中行医大夫,云琦早年丧妻,含辛茹苦抚养膝下一对儿女。云家一对儿女生的粉雕玉琢,长女唤为岑娘,自幼随父学医,及笄后更是亭亭玉立,花容月貌。
    然天有不测风云,五年前青州征兵,云家小儿子年仅十二岁被强行征去从军。云琦左右上门求情无果,因而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从前。
    不久后,十五岁的岑娘也生了大病,莹玉肌肤生黑,容貌模样大变,因而年岁近二十无人上门提亲。
    这日,岑娘如往常一般清晨进山,可身后的箩篓却没有多少药材。此时正值初冬,遍地凋零,寻遍山头也不见多少草药。
    岑娘来到这异世已有二十年,初时惶惶不可终日,年岁渐渐增加后,不再执着前世光景,况且这世她自小双亲疼爱,与幼弟亲密。
    念及阿弟,岑娘叹了口气,自从五年前阿弟从军离家,音信全无,阿翁又突然病重,家中银钱竟只够进城抓两副药材。她寻问才知,因平日里看病者皆为穷苦农夫,阿翁心善只收取少量银钱,甚至贴补药钱。
    如今家中为几两碎银忧愁,偏又逢乱世,女子外出讨生艰难,岑娘思来想去,只得以生病为由,掩盖容貌,冒险前往山中采药为阿翁治病,又将草药晒干制成药材,进城换取银钱维持家用。
    如此一过就是五年,今年家中可卖的药材不多,连日来又没寻获多少草药,岑娘甚至连买御寒冬衣的银钱都凑不齐。
    近来村中又有传言,徐州将有乱臣贼子前来攻打,届时百姓皆不能安生。此话也有依据,徐州乃兵家必争之地,自岑娘有意识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争不下百场,因而岑娘有意带阿翁前往帝都洛阳避难。
    可这话刚出口,阿翁就极力反对,原因有二,一是家中无银钱,父女两行事艰难,二是担忧幼子失联,阿弟不能归家,说到动容处更是忍不住落泪。岑娘见此便暂且放下此事,先想法子度过今年寒冬。
    岑娘见日头将落西山,自打进山后,她至今滴水未沾,一时口渴难耐,准备去山脚河边打些水烧来喝。
    山脚有条河,河流湍急,源自豫州,河边长有一人高的枯芦苇,岑娘沿着小路往河边走,伸手将芦苇扒开。
    四周芦苇密麻,岑娘脚腕一紧,不知被什么绊倒在地,她撑着身子仔细一看,一个身着月白曲领单衣,长发散乱,浑身是血的男子正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岑娘心中害怕,以为有人谋财害命,连忙想要跑回村中,却听见身后之人虚弱出声。
    “姑娘......”
    “姑娘救...救我性命......”
    岑娘见他还有生息,尚能说话,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又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你是何人?怎会受如此重伤?”
    可男子流血过多,太过虚弱,只以单手捂着腹部,无力回答岑娘的问题,又见她心中警惕,身穿粗布钗裙,想来是山中村女。
    他艰难将腰间系着的白玉扯出,强撑着说道:“姑娘若是救我...我愿以白银美玉相赠!”话音刚落,他便撑不住昏了过去。
    岑娘看男子手中抓的玉佩品相精美,又衣着绸缎绫罗,必定家世不凡,猜想他应当是哪家公子不幸遭遇横祸,见他愿意以玉佩回报救命之恩,不禁有些意动。
    只要出手相救此人,想必他手中的玉佩能够换取足够的银钱过冬,甚至于充当前往洛阳的盘缠。
    岑娘上前轻拍他的手臂,轻唤道:“公子?公子?”
    那人好似清醒了几分,朦胧间对上岑娘的眼眸,她连忙想要将他扶起,“公子,前面有一处山洞,可暂且容身。”
    “好......”
    岑娘见这人还有几分意识,急忙撑着他的手臂,领着他往山中走去,两人磕磕碰碰走了两里路,进了一处山洞。
    这山洞乃是岑娘采药时无意间发现,平日里进山遇大雨或大雪则会在此处躲避,山洞背山头,洞内有干草铺地,洞口有枯草掩盖,位置隐蔽,可避野兽。
    岑娘扶着男子躺在干草上,这才借着微弱洞光看清他的容貌,只见此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若胆悬,唇如白兰,气质清贵不凡。她的心尖一颤,饶是她上世见过许多容貌出众的人,也不由感叹世间还有如此貌美之人。
    岑娘心中不禁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又见他浑身湿漉,身上只着曲领单衣,连忙捡了枯枝生火供他取暖。
    等篝火生了起来,她借着火光一看,男子的面色惨白,腰间的伤口极深,至今血流不止。
    岑娘看得心惊,无意间抬手,发现手上也满是血迹。她仔细一看,发现男子身下的干草也沾上了血迹,显然是后背也有伤。
    她心中打鼓,连忙将箩篓中用于止血的草药拿出,拾起一块石头和一块石板用火烤消毒,用石头碾碎草药,敷在这人腰腹的伤口上,又用随身带着的采药小刀割下他上衣的一块布覆在草药上,用干草搓成绳固定草药。
    岑娘触上他伤口处的肌肤,才发觉他身上烫的吓人,想必是伤口久泡凉水,感染了风寒。她心中一叹,心知身后的箩篓内并无治理伤寒的草药,也不知此人能不能活过今晚。
    岑娘又摸了摸男子的衣角,洞内还算暖和,他身上的单衣已经烤干,一低头就望见他腰上系着的玉佩,到底是收回了眼,此人尚存一息,断然是不能趁人之危。
    她转头见天色已黑,起身出了,又拾了些干柴放入篝火,用干草掩在洞口避风,这才背上箩篓出山返回家中。
    此时月色正浓,岑娘披星戴月而归,见主屋正燃着烛火,连忙推门进了庭院。
    云家不过两间茅草屋,屋前有庭院,庭院有木架晒着草药。主屋有厅堂待客,带有一间房云琦歇息,一旁的小屋则是岑娘闺房。
    云琦在家中焦急等候已久,见岑娘归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上前去帮忙卸下她的箩篓,柔声问道:“岑娘今日怎回来的如此晚?”
    岑娘放下箩篓的手一顿,不愿阿翁担忧,故回道:“近来草药不多见,今日多寻了几回山头,所以回来的晚了。
    云琦一听,顿时心中酸涩,全然怪他太过没用,才让岑娘如此辛苦,他叹了一口气,“岑娘,都怪阿翁无能,你在家中休息便好,我来想办法赚取银钱过冬就是。”
    岑娘知晓阿翁这办法不过就是去借取银两,可这银两终归是要还的,届时如何还呢?
    她连忙出声劝慰道:“阿翁在家看诊,我怎好在家休息?况且进山采药不算劳累,阿翁不必自责担忧。”
    岑娘这头又是好一番言语相劝,才让阿翁打消借钱的念头,两人一齐进屋用饭。
    待两人用饭完毕,岑娘收拾好了碗碟,又打水擦拭了一番身体,这才用药洗去脸上的暗沉的药膏,露出原本的容貌。
    夜已深,岑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想到洞中男子,生的这般模样男儿若是死去,当真是可惜。
    她起身点火,借着烛火将柜中放着的白瓷小瓶取出,捏着瓷瓶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熄灭烛火,将白瓷小瓶放在床头,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少女睡颜静好,脸若银盆,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肌肤宛若凝脂,一双水润含情目紧闭,额间两蹙眉心竟然缓缓凝结出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
    少女浓密的睫毛微颤,缓缓睁眼,伸手用床头的白瓷小瓶接下露水。
    岑娘望着手中的白瓷小瓶,不禁有些感叹,她不信鬼神魔佛,可叁年前眉间却突然开始凝结出这露水。
    她本以为是夜间露深,可一连月余眉间都凝结出一滴露水。
    岑娘早起用这沾着露水的水洗脸,脸上的肌肤竟然变得更加莹白,故而她开始小心将露水收集至白瓷小瓶,又往水中滴露水沐浴,果然肌肤愈加白皙幽香。
    岑娘本想用这露水换取银钱补贴家用,可惜这露水凝结实在过慢,两年多也不过收集大半个小瓷瓶。
    况且这露水来历不明,寻常人能否食用也未可知,因而岑娘一直将此事搁起。昨日遇上那奄奄一息的男子,岑娘担心其命不久矣,想着这露水是否能救他一命。
    如若这露水能救人,那也算是这人的造化,如若不能救人,那她就将这人葬下,取美玉为酬劳,也不枉两人相逢一场。
    岑娘收回思绪,起身下床洗漱,用药膏掩盖容貌,又去庭院旁的厨房生火做了早饭。她给阿翁留好早饭后,急匆匆吃了几口,就取了箩篓备好杂物,带上白瓷小瓶进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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