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玠慢条斯理地替薛鹂系上衣带,说道:“让她先进来。”
    “让她进来做什么?”薛鹂不满道:“若是魏蕴看出你我……”
    魏蕴若看出她与魏玠仍厮混在一处,心中必定是要鄙夷她的所作所为。然而想到自己即将要走了,府中人也对她与魏玠的旧情也是心照不宣,似乎也没了遮掩的必要。
    薛鹂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魏玠却幽幽道:“你已经如此嫌恶我了吗?”
    她不由心虚。“表哥多想了。”
    “是吗?”
    薛鹂再出去的时候,勉强挽了一个像样的发髻。魏蕴在庭中等候,见到她的第一眼,面色立刻便沉了下去。
    她记得薛鹂白日里的发髻并非这个样式。
    魏蕴的手指暗中收紧,掐得掌心发疼,也不知为何恼火不已,几乎想要甩袖离去。
    然而她仍是强忍着,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冷声道:“你明日便要走了,我想起还有话未曾与你交代。”
    “姐姐但说无妨。”
    魏蕴盯着她,想好的话忽然间便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只是听闻薛鹂来了玉衡居心中放心不下,想来带她回去罢了,然而似乎是她自作多情了,薛鹂哪里像是需要她照看的样子。
    魏蕴也不知为何,忽地烦躁了起来,不悦道:“薛鹂,你同我说实话,你对他究竟是什么心思?你知晓他如今是什么身份吗?”
    魏蕴的声音拔高了些,厉声道:“你既然对他无意,若受了他的逼迫,尽管与我说便是,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绝不让他再欺辱你。”
    薛鹂愣了一下,犹豫片刻,说道:“姐姐放心,我明日便走了,不会再纠缠不清。”
    “那你为何还要与他……”魏蕴面色涨红,再说不下去。
    她眨了眨眼,忽地笑了一声,无奈道:“因为我舍不得他。”
    “下贱也好,没骨气也好,我对他的确是有了情意。”薛鹂也没想到自己会对魏蕴说出这番话,似乎对着旁人总是更加能轻易地说出口,反而在魏玠面前会忍不住露怯,说完后好似沉甸甸的心也轻了许多。果不其然,魏蕴的面色立刻变了,从惊讶到愤怒,最后索性气愤道:“随你如何,我日后再不管了。”
    一直到魏蕴走了,薛鹂还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挪动脚步。
    回到屋里的时候,魏玠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书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鹂叹了口气没说话,走到他身前坐下。与他胡闹过后才觉得有些饿了,此刻才想起桌上的甜酿,伸手便要拿来。
    魏玠挡住了她的手,说道:“凉了,我让人重新做一份给你。”
    第82章
    薛鹂不大在意,只是想起分别在即,心中仍有些怅然。
    成安郡是关要,魏玠此行凶险,又因为如今名声一落千丈,定不能像从前一般服众。加之他被赵统父子恨之入骨,这一回前去抗敌,也不知会遇上多少磨难。
    只是她心中虽有不舍,却也抵不住前程来的要紧。她对往事不再计较,便已经是仁至义尽,怎么可能脑子昏了与魏玠这样的人共患难。
    “表哥此去定是艰险万分,日后要保重才是。”薛鹂低垂着眼,语气轻柔,却莫名显得有几分惺惺作态。
    魏玠没有说话,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叩着书案,缓慢而沉默无声的细微动作,却像是石子般砸进薛鹂的心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让她的心绪始终不能平静。
    很快甜酿便热好了,送到薛鹂手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她接过来小口的啜饮。
    魏玠的确将她折腾狠了,几次她要发怒,想到二人往后再也不见,情绪激动些也是在所难免,她强忍了下来,如今肚子空的厉害,一碗甜酿也见了底。
    而后见她起身,魏玠问道:“当真要走了吗?”
    薛鹂知晓他的意思,却有意模糊道:“阿娘还在等我,若是再不回去便要惹她发怒了。”
    薛鹂抬步要走,步子却又滞住了,感受到衣裳被抓住,她回头去看,魏玠正扯着她的一片衣角,微仰着脸,眸光闪动,嗓音也变得低哑。
    “鹂娘……”
    他唤了她一声,又什么都没说。
    薛鹂心上一软,宽慰道:“表哥莫要牵挂我,往后定有端庄贤淑的女子能与你相配,你我二人并非佳偶,强留只能是不得善终,不如成全了彼此,日后我也会念着表哥的好。”
    她自觉这番话已经是极为体贴,极为善解人意了,甚至连仇怨都不再计较,魏玠再如何也受过魏氏教养,读了无数圣贤书,总该讲一讲道理。
    说完后,她叹了口气,继续朝着门外走,背后却传来一声魏玠的冷笑。
    与此同时,没等她踏出房门,脚步便忽地一软,仿佛一瞬间浑身都失了力气,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便没了直觉。
    魏玠在薛鹂摇晃不稳的时候便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而后在她即将摔倒在地时接住拥入怀中。
    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而后蓦地低笑起来,贴着她自言自语道:“不得善终……也无妨。”
    薛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甚至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几个梦,梦里的画面极为混乱,时而是在去洛阳的路上,时而是她与梁晏正在行昏礼,然而床榻之上,礼服半褪的男子从她身上抬起头,露出的又是魏玠的一张脸。他眼眸泛红,眼角还噙着泪,面露悲伤地亲吻她。然而下一刻,她又感受到脖颈被人勒住,窒息令她喘不过气,身前的人已经换上一副癫狂而阴森的表情,五指不知何时落在她手上,发狠似地收紧。
    薛鹂猛然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睁开了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然而眼前昏暗,逼仄的空间又闷热无比,她艰难地坐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身体使不上力气。
    她有些恍惚地睁开眼,开口唤道:“银灯?”
    出声后薛鹂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哑。
    感受到了颠簸后,她终于明白自己身处在马车中,立刻清醒了过来,强撑着翻下软榻,却腿上一软直直地跪倒在地。
    车帘被掀开,光线照进来,薛鹂被刺得眯起眼。
    不等她看清来人,便被扶起身坐了回去,嗅到一股熟悉的冷香后,她心下了然,问道:“我为何在此处?”
    她想了一会儿,想想起自己似乎是在玉衡居,而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似乎是睡了很久,醒来便不知身处何处。
    魏玠给她递了一杯茶水,说道:“你要随我去成安郡。”
    如果此时此刻,薛鹂还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岂不是太过愚钝。
    “魏玠!”她咬牙切齿,气愤至极地抬手去打他,却被他轻飘飘地攥住手腕。“怪我看错了人,竟当你还有几分良知!无耻!”
    “我一早便说过,即便你死了,也只能与我共葬一处。”魏玠将薛鹂乱动的双手扣住,淡淡道:“想要与我一刀两断,的确是痴心妄想。”
    薛鹂气得泪花翻涌,懊悔自己对魏玠生出的恻隐之心,早知如此,她便看着魏玠受人欺辱,任由他如何凄惨,也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魏玠见她情绪渐渐平稳,才松开了桎梏着她的手,说道:“睡了三日,身子应当不好受,喝了茶水下来透口气吧。”
    听到自己睡了三日,薛鹂睁大眼,火气更盛。
    整整三日,便是现在放了她,她也回不到洛阳去。也不知此刻忽然没了身影,阿娘又要如何担忧她。
    事到如今,她只能认命地跟着魏玠去成安郡。
    薛鹂烦躁不堪,甚至有些怨愤地想,等她到了成安郡,若是魏玠败了,她便顺势去找到赵郢,与赵郢再续前缘,再也不要管魏玠死活了。
    一路上薛鹂都冷着脸,不肯与魏玠说话,任由他说了什么都不做理会。
    魏玠对此并不恼火,一连过了十日后他才按捺不住。
    薛鹂的衣服被垫在腰下,松散的裙带曳在地上。他轻而易举挑动她的感受,如同品尝佳肴一般慢条斯理地折磨着她。
    薛鹂呼吸急促,呜咽出声,捆缚双手的发带已经被汗水浸湿,魏玠抬起脸,唇上的湿润看得薛鹂面色一红。
    “鹂娘,你还是不理我吗?”
    薛鹂咬着唇瓣不吭声,魏玠轻笑一声继续,直到她撑不住了,抽噎着开口求饶,魏玠才抽开束缚她的发带。薛鹂扯住魏玠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疼得他皱起眉。
    “你……够了!”薛鹂羞恼至极,嗓音却绵软无力。
    魏玠不以为意道:“肯开口了?”
    “无耻!”
    他倾身上前,说道:“想与赵郢再续前缘,是不是?”
    被戳中心思的薛鹂面色一变。
    他随即冷笑出声,盯着她的脸,缓缓道:“你最好死了这颗心。”
    薛鹂强忍着没出声,别开脸去不看他。
    日夜兼程,等到了成安郡后,薛鹂已经是疲惫至极。魏玠将她安顿好便马不停蹄地处理军务,军中将士要等着安抚,郡中的事务也要由他来接手。
    对魏玠的质疑声远比从前要多,魏礼接替了他以往的位置,夏侯氏也被赋予重任。魏恒为了逃避,离开洛阳奔赴沙场御敌,只有魏玠一人抗下罪责。
    他带着援军赶来成安郡,才击退敌军,又迎上了两万兵马,几乎不得空歇。
    魏玠雀目的消息传出去,敌军便有意在夜里攻城,好让他因视物不清而慌神。一连许多日,军中将士虽劳累,却并未被攻下,反倒将敌军驱逐出了三十里外,难得安生了一段时日。
    薛鹂依旧不肯理会魏玠,只是无奈担忧姚灵慧,想要打探些消息,便去城墙上寻他。
    正值炎炎夏日,城墙边尸骨堆积如山,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腐烂的尸骨混在一起,一地的残肢脏肚,还有零星几只野猫野狗在啃食。薛鹂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被吓得面色惨白,恶心欲呕。不等见到魏玠便立刻走了,夜里回去仍忘不掉白日的画面,连饭也吃不下。
    白日的尸山血海将薛鹂吓得不轻,以至于她夜里被梦魇住,一身冷汗哭着醒过来。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迅速冲到了她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薛鹂发觉自己被噩梦吓到哭出来,又觉得实在丢脸,抽噎声也渐渐地停了。
    “鹂娘……”魏玠语气很轻,薛鹂头一回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歉疚。
    “对不住。”
    第83章
    赵统眼看行军艰难,为了早日攻陷洛阳,与不少夷族部落联合,又煽动了造反的庶民,因此攻打成安郡的,除了一半豫王叛军外,许多都是粗野的外族与怨气滔天的庶人。所到之处烧杀劫掠,不分老弱,男子杀尽,女子受辱。
    士庶之间的天差万别,早已让被欺压已久的庶人不满,因此被他们俘获的士族,无论好坏,多是被斩首示众,将人头当做旗帜高举着,以此宣泄他们的怒火。
    成安郡的百姓们人心惶惶,当地郡望更是如此,求神拜佛祈求魏玠能守住成安郡,然而由于他的计谋出了错,让齐军元气大伤,军中也不乏有对他的奚落与怀疑,却又无人敢承担起魏玠此刻的职责。
    魏玠领兵击退叛军三万人,城中将士却仅剩八千。倘若等到敌军增兵围困,只怕是要陷入绝境。
    他发觉薛鹂在颤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动摇。薛鹂倘若随着薛珂走了,会被薛珂毫不犹疑献给赵统,然而如今他将薛鹂带在身边,又因他照料不周而寝食难安。
    兴许薛鹂也在害怕,她或许心中有怨,后悔没有随着梁晏离开。的确是他自私自利,宁死也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魏玠将薛鹂抱在怀里,听到她逐渐微弱的抽泣声,便宽慰道:“你不会有事。”
    薛鹂已经好些日没有理会魏玠了,直到此刻才愁闷道:“此刻无事罢了。”
    来到成安至今,魏玠手下未尝败绩,军中人心暂稳,只是堆积如山的死尸让人不得不心生畏惧。
    魏玠摸了摸薛鹂的颊侧,安抚道:“若不出乱子,半月以内便能逼退敌军,我与你北上,去看朔州的苍茫天地。”
    他不知如何安慰薛鹂,也不知梁晏是如何哄她心情愉悦。若是拙劣地模仿梁晏,或许反让她念起梁晏的好,心中便对他更为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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