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从正堂里过来。
    正堂里全是些膝下有了子女,或是已经出阁了的夫人,围在一块儿喋喋不休地讨论夫家的事,衣上的香薰味儿弄得整个屋子都是。
    谢瑜觉得烦,身子又受不了觉得恶心,便早早拉着沈家的表姑娘沈婉儿出来了。
    再加上这两日身子作怪,又吐得厉害,脸色才显得愈发不好。
    她现在才有些后悔让沈婉儿和她一块出来。
    “换季的日子,姑娘家的越是容易血亏。”谢府的二姨娘笑着圆了场子,“二姑娘快过来坐着。”
    夫人姑娘们的目光还没有四散开去,谢瑜微微笑着点头,乖巧地走进临水的亭子里,在二姨娘身边坐下了。
    王氏还在正堂里,二姨娘便逮着了机会同谢瑜讲话。
    沈婉儿有些尴尬地站在一侧,她听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垂眸打量着谢府后院。
    她的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试图找到一个熟识的人,若是能看到前年元宵与自己说过一句话的谢大姑娘也好。
    想到谢安,她才忽然想到来谢府前母亲嘱咐的要她跟着谢安学学礼仪处事,可今日她却连谢安的面都没能见到过,院子里也没有丫头传来谢安的消息。
    “二姐姐知道谢大姐姐在哪儿吗?”沈婉儿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二姨娘知趣地闭上了嘴。
    谢瑜转过头来,目光同样在院内扫了一圈不见谢安的影子。
    谢安?
    她忽然来了兴致。
    谢瑜抿嘴,想了想道:“许是去私会别家的少郎了。”
    沈婉儿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
    母亲一直同她说谢大姑娘是个端庄的性子,又怎么会去私会男人?
    谢瑜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落到身边几个夫人的耳朵里。那些夫人或是姨娘都是些耳尖的,面上假装继续交谈,却不由得往谢瑜这边看了一眼。
    谢瑜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有些惊慌地捂了捂嘴。
    “是阿瑜说错话了。”谢瑜咬唇,犹豫着解释,“大姐姐毕竟……退了婚事,又快二十了。”
    有姨娘侧过身来:“大姑娘一向守礼,怎么会这般不堪?”
    别家的夫人听了,冷笑一声:“当年要嫁崔家现在不也亲手退了婚事吗?女人的情和男人一样,又能长到哪里去?”
    谢瑜脸红,摆手道:“是大姐姐想明白了,毕竟大姐姐是谢府的长姐,嫁给崔家毕竟不好听……阿瑜不在意这些,才接受了这门婚事。大姐姐在外也是守礼法的,不会和旁的人乱来。姐姐们不要多想了。”
    在外守礼法?
    夫人姨娘们面上游过一丝微妙,却谁也没开口,也都不作评论。
    都说谢府大姑娘端庄,但毕竟也是传出来的,究竟什么模样,她们又怎么知道呢?
    就在谢瑜拿起搁在石桌上的茶盏想要喝一口热茶的时候,脸侧却是一凉。
    谢瑜转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却看到一直站在她身后沉默着的沈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伏身行礼。
    周围一圈的姑娘夫人也都怔了一下,旋即都闭上了嘴。
    只有谢瑜因为背对着亭子,手中端着还在冒着丝丝白烟的茶水,此刻转过头来,不禁有些错愕。
    “大人。”沈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这个比较合理的称呼,又抬头快速地再瞥了一眼面前的人。
    她身前走过卫怀柔。
    唇若涂朱,肌肤好似白瓷般细腻。
    比画还要好看些,却有些莫名熟悉,好像在沈家还繁荣时,沈婉儿随着父亲进宫拜见太后时见到过,沈婉儿细细想,却又完全想不起来了。
    卫怀柔穿了月白袖衫,觉得冷,出来的时候又挽了件红纱的宽衣,乌发被懒懒地扎了起来。
    他没有任何恶意,温软地带着一丝笑意,可不少夫人抬头去看的时候,刚好对上那双眸子,却只觉得背后一寒,又连忙挪开目光去。
    “三……”谢瑜只觉得手指一僵,很久才道,“三爷。”
    “二妹妹。”卫怀柔侧眸,慢慢看了眼谢瑜。
    谢瑜抬起头去看,却发现身前已经没有了人。
    “二姑娘明明是做妹妹的,怎么要唤卫三郎‘三爷’?” 有姑娘才反应过来,奇怪问道。
    耳尖上一阵凉意,谢瑜呆立着抬头,看着卫怀柔的身影慢慢走开,最后,停在她现在才看到的谢安身后。
    *
    耳垂上的耳坠有些松动。
    耳坠上的珍珠垂落在白皙的锁骨上。
    耳坠是谢安用之前花灯上剩下的珍珠用银线穿了,做成的垂线耳珠,只有一侧的左耳有。
    之前做的时候没有绕紧,又是今日才带上,才出现了松动。
    谢安下意识抬手去摸,抬手的动作做到一半,却自然地改了方向,只是掩袖轻咳了几声。
    林清远站在谢安身前。
    方才听到谢安说起林府的事,他温和笑了下,躬身行礼:“大姑娘说笑了。”
    林清远起身的时候,刚好看见谢安左耳上的那枚珍珠耳坠落了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想要倾身去接。
    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却另有月白的纱袖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手腕来,接住了。
    那只镶着珍珠的耳坠,安静地躺在如白瓷般的掌中。
    “姐姐的耳坠掉了。”
    第二十章
    林清远自觉有些尴尬,慢慢放下了抬起一半的右手,却看见那枚落在卫怀柔掌心中的耳坠,不知何时已经被拾了起来。
    因为距离,林清远听见卫怀柔在谢安耳边轻语:
    “姐姐不要动。”
    耳坠被捏起,拿到耳边。
    谢安下意识地偏头。
    她看见耳坠上银丝下端缀着的珍珠在卫怀柔的指尖微微晃动着,撞到分明的骨节上。
    他挨得有些近。
    谢安手心里濡出些细微的汗来,纤指紧紧攀住了带着绒边的绣梅袄子的一角。她没动,就维持着这个微微偏头,恰好能看见他落在她耳上细碎专注的神情的动作。
    她左耳上的耳洞有些小。
    他不想让她感到疼,于是就将动作放得很轻。
    耳坠上的钩子穿过了耳洞,银线垂落在她肩膀上。那颗浑圆带粉的珍珠落在袄下轻纱上,透过纱制的衣裳很巧地落在了锁骨的凹陷处里。
    卫怀柔的目光在那处多停留了一瞬。
    谢安抬手摸了摸左耳上的耳坠,侧过头去笑了下:“麻烦三郎了。”
    天气有些冷,她白皙的耳垂下泛起一丝微红。
    他不易察觉地眯了眯眼。
    林清远淡淡笑着立于一旁,他只刚认识了这位谢大姑娘,也清楚卫怀柔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有什么吃味儿可言,但这幅场景落在眼里,总还是觉得有些怪。
    卫怀柔抬眸的时候,谢安已经回过头去。
    “卫大人。”林清远这才伏身行礼。
    谢安浅和温软笑着看着他。
    林清远的官位较之卫怀柔也不差多少,但行礼事为了表示尊重,这样的礼仪规矩,在年轻的官吏里不多见。
    林家是世代做官的官僚世家,官位在林家并不重要,品行却是极为看重的。林家无论男女,都谦和,对待妻子妾室亦如是。
    这是谢安主动与林清远交谈的缘由。
    她本没有多想,觉得于林清远交谈即使拘着礼,也不会觉得太过刻意束缚。只是后来才想起来,若是做他的妻子,下半生过得应该也算舒心。
    她不在意丈夫有怎样的权势,只求能给她带来下半辈子的安稳。
    所以耳坠一度掉下,谢安才没有去扶。
    只是后来卫怀柔来了。
    “林少郎。”卫怀柔抬眸,对着林清远浅淡笑了下。
    林清远又行了一揖,对着谢安温和回笑:“母亲大人还唤小子过去,不能奉陪,还请谢大姑娘饶恕。”
    谢安的弟弟来了,林清远多多少少也看得出一些卫怀柔眼里的不耐,他很识趣地找了个理由。
    “既如此,少郎快去。”谢安颔首。
    林清远走了,卫怀柔安静地站在她身后,补了来时没唤的一声:“姐姐。”
    迎着徐徐落下的夕阳和浅金色的阳光,他才看到她今日穿得不太一样。
    一件绣着红梅的素绒袄子,袄上的盘扣还做出了小金鱼的样子;就连发髻上也相应地系了红丝扎成的小球。
    发丝松散,落到谢安纤细脖颈下拥着的一圈白毛绒边上。
    没了素来端庄的打扮,反是多了份娇俏。
    谢安听见他唤,侧过身去。
    红纱衣裳上落了一片秋日里遗下的黄叶,她抬手替他拿去了。
    “走吧。”谢安微微笑了笑。快至傍晚了,后苑只剩下一些有姨娘母亲陪着的孩童在长廊里嬉戏。
    卫怀柔垂眸,目光轻柔落在她的乌发上。
    坏了她的事,她也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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