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的嘴太紧了,此前无论用什么办法攻坚,他都闭口不言,拒绝与江倦之外的人交流,警方对他很是头疼,所以在他提出这一点时,周围的警察又欣喜又忐忑。
    既想知道他想通了什么,打算交代什么,又怕他在往返现场的途中使出什么幺蛾子。
    他左右两侧的警察闻言坐得更近了些,紧巴巴地把他挤在中间,生怕他跑了。
    池清低笑道:“我是百里述的情人,至死爱他。可惜,见不到江警官最后一面了,不然,还真想看看他知道这件事时是什么表情。”
    他说完这话后不久,警车就在转弯时爆炸,随行在押送车后的狄箴和其他警察立刻将人送医,可池清在被送到医院前就咽了气,车上其他人的情况也不乐观,在沈晋肃通知江倦这个消息时还在抢救,病危通知书一张一张下来,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绷紧了。
    警方第一时间提取了事发前的警车里的录音,池清这段话原封不动地传到了江倦耳里。
    江倦死死咬牙,按捺着胸中汹涌的情绪,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问:“这起事件,还有此前的两起爆炸案,用的都是什么□□?”
    “你和姜惩遭遇的那场,是三硝基甲苯,也就是俗称的tnt,叶氏大楼和今天的案子,是c4□□。”
    “去年的警察医院爆炸案中也使用了c4,看来后两起案子是‘17’的手笔,池清说的很可能是实话。”
    这也就印证了江倦此前的猜测,叶氏大楼的爆炸案是“17”在背后操控,而企图杀害他和姜惩的,可能是叶承志。
    如今叶承志惨死,就算找到确凿的证据也无法追究其罪责,双方之间的恩怨也被强行截止在叶承志咽气的时候,毕竟现代社会,已经不流行父债子偿的那一套了,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等等,父债子偿?
    江倦离开探视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拿出了他在叶承志的死亡现场藏起的证物。
    那是一张溅了血的名片。
    他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很快便接了电话,却没有开口。
    “把自己是犯人的证据留在现场,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会帮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掩盖杀人嫌疑?”
    听了江倦的质问,对方低沉地笑了起来,“事实上,你的确这么做了不是吗?”
    “那么,你用我争取来的时间做了什么,跑路?”
    “算是吧,现在我正在机场,回到故国的感觉真不错,护送东野君骨灰回来的我,终于可以告诉他的父母,我为他们的儿子报了仇,东野君也能安息了。”
    音无雅轻笑着看了手机一眼,就好像能透过通讯界面看到远隔山海的人一样。
    “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兴趣听听吗?”
    “这个秘密最好能让我觉得值得放你多自由些日子,你知道的,我一向睚眦必报。”
    “希塞尔岛,你应该还没听过这个地名。一年前东南亚海域发生了一场地震,地壳变迁后一座新的岛屿浮出了海面。由于位置是在公海,至今也没能划分其归属权,‘17’就趁此机会钻了空子,独占了那一座小岛。”
    江倦挑了挑眉,“目的呢?”
    “和去年他们在克钦邦做的事相同。”
    众所周知,“17”以ss-01为诱饵,邀请世界各大犯罪集团进行“公平”竞争,在恰苏丹山区划出了一片猎场,任由各大组织发生武装冲突,又在各方弹尽粮绝时坐收渔翁之利。
    为了防止ss-01落入旁人手中,百里述提前做好应对之策,将药物冒险注射进了宋玉祗体内,使得他成了行走的目标,不仅其他势力无法得到“寒鸦”的纯品,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完全控制住宋玉祗。
    最后的结果是百里述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得不放走姜惩一行人,被掳的江倦也被国安救下,安全折返。
    看似百里述一败涂地,但曾经跟他共处过,比旁人更了解他的江倦知道,百里述绝不会做赔本买卖,事实上,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只是身在他们的立场,暂时还无法知道对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江倦猜测,这很可能是百里述为了削弱其他组织的势力,垄断全球市场的一种做法,他也的确成功了。
    江倦一直关注着国际黑市上的毒品价格,在克钦邦的武装冲突后,所有毒品价格都翻了两到三倍,很多瘾君子已经消费不起了,但受到影响的群体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公开声讨这种恶劣的垄断行为,足以见得幕后推手。
    而在大多数瘾君子开始消费不起冰毒、海洛因、k粉、麻古之类市面上最常见的毒品时,一种俗称“绿水鬼”的新型合成类药品开始流入黑市,以其相对便宜的价格、强力的药效吸引了一部分猎奇的瘾君子,没多久就有了稳定的受众群体,并且数量和收益在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增长着,令人很难忽视其带来的影响。
    百里述的策略很成功,短短几个月内,就奠定了“17”接下来几年在国际黑市的稳定地位。此时得知百里述酝酿着再度出击的阴谋,江倦难免有些心惊。
    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强大的敌人随时能做出远超你意料,且不受控制的危险行为。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短暂的迟疑后,江倦问道。
    音无雅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景色,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我是预定的观众,百里给了我一张前排的门票,可我不想只做看客。”
    江倦低头看了手机一眼,正要按下挂断,音无雅及时出言挽留:“江警官,你知道我们音无家是做什么生意发家的吗?”
    “没兴趣。”
    “我家先祖曾是富家少爷,奈何家道中落,年仅十二岁时就家破人亡,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拿着仅有的一枚小判金进了赌场,发誓如果老天给他翻身的机会,他一定会重振音无家,反之,他便结束自己这糟糕的人生。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江倦心道连你都活得好好的,你的祖先总不会十二岁就想不开抹脖了吧?
    “靠着那一枚小判金,他赢回了家产,吃过贫穷的苦后,他意识到钱的重要性,决心从商,这才有了后来的音无家。可以说,好赌的本性已经扎根在音无家人的血脉里了,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是个大胆的赌徒,输则无非一无所有,搭上我一条命,赢却可以得到我半生努力都无法奢求的东西,这值得一试,不是吗?”
    “所以?”江倦推开窗子,点了根烟,“你怎么投资是你自己的选择和策略,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因为这一次,我想把宝押在你身上。”
    江倦夹烟的手一僵,直接掐断了刚燃起来的烟。
    音无雅笑说:“江警官,你说的没错,你很强大,强大到了任何人轻视你都会自取灭亡的程度,这样耀眼的人,谁不想先一步触碰,先一步得到呢?”
    “飞蛾扑火。”江倦用手指捻灭火星,吹散了指尖的烟灰,“你知道下场吗?”
    “灰飞烟灭而已,值得一赌。”
    “看不出来,你也挺疯的。”
    “彼此彼此。”音无雅依旧温和优雅,“我想你现在可能不大方便跟我商讨细节,不如改日再谈。”
    “那你不如坦诚一点,告诉我为什么杀了叶承志,又为什么留了叶凯一命。”
    “原因很简单,江警官不妨猜猜。”
    “叶明宣?”
    音无雅笑得更大声了,那笑声里透着伤感,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没错,他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我的朋友,我替朋友复仇,也是天道轮回。至于叶凯……”
    “叶承志也是挺狠的一个人,为保自己孙子一命,竟然给他扣了顶□□的帽子。可你明明有机会把他也一起杀了的,为什么只留了件血衣?你明知道警方调查之后,叶凯的杀人嫌疑就会被洗清,绝不会是想以此嫁祸给他。”
    “因为……”
    音无雅犹疑着顿住了话音,盯着手里那一只装着对婚戒的首饰盒,目光又缓缓飘向远方。
    “一报还一报,叶承志放过了真真一次,那么我也放过叶凯一次。至于叶凯从前的所作所为,只与叶明宵有关,后者没有向我提出复仇的请求,我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我知道叶明宵在江警官你手里,如果你有心情的话,可以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把叶凯也宰了,明宣已经死了,他是他唯一的弟弟,我很乐意为他效劳。”
    “废话说完了吗?”江倦问,“说完了能把国际长途的话费结一下吗?让我花钱听你说这种屁话就过分了。”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这张电话卡到底还是欠了费。
    江倦叹了口气,关上了窗子。
    萧始刚签完字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倦,很严重吗?”
    “不严重,欠个话费而已。我连不上网了,帮我充一下吧。不用太多,十块钱就够了。”
    萧始疑惑地接了他的手机,还没来得及问问,就被江倦拉下了楼。
    他让萧始坐了副驾,上车后便道:“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有点馋公大门口的麻辣烫了。”
    他最近总是没什么食欲,能主动说要吃什么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好事,萧始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只是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要伺候老公了,是嫌老公的车技不够好吗?”
    江倦“嗯”了一声,回过头深深地看着那人,见那人抬眼,便匆匆移开了目光。
    现在他跟萧始,算得上真正的看一眼少一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始:牙刷在鞋柜里,毛巾你用马桶上的抹布就行。
    周悬:阿倦,他让我鞋刷子刷牙,用抹布擦脸,你管不管?
    江倦:这还有个哮天的食盆,你要不要拿去当饭碗?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82章 远走
    两人闲聊着池清被炸身亡的事, 顺着话茬就聊到了叶家和季隐。
    萧始问:“在季隐的案子里,他那有名无实的妻子张挽宁是个立场很耐人寻味的存在,季隐一直在帮她, 她却有意无意做了很多坑害季隐的事, 你觉得她到底是哪边的?”
    “哪边都不算, 只是个可怜人。”江倦淡淡道, “把你放在她那个位置,在季隐的指引、叶氏的蛊惑和父母的强制之间,你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别太苛责她了。事已至此, 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就别用受害者有罪那一套来道德绑架她了。”
    萧始靠了过去, 在他耳边轻声道:“江二, 你心可真软,我更爱你了。”
    “别咬我耳朵, 你想危险驾驶进去蹲几天吗?”
    萧始不依不饶,非要在他耳朵上咬一口, 留下了个浅浅的牙印才罢休。
    路上他还念叨:“倦啊, 等这几件案子解决了,找个地方射箭吧。”
    提到射箭, 那人眼神微变,似乎有光彩燃起, 又迅速黯淡了。
    他说:“好。”
    闲谈了几句, 江倦那刚充了话费的手机响了起来, 江倦见是个陌生号码就把手机给了萧始, 自己专心开车。
    那人接起来听了几句, 便对江倦道:“倦, 靠边停车。”
    江倦没戴助听器,没听清对面说了什么,还有些疑惑。
    萧始道:“我们换个位置,你来副驾。”说完就下了车。
    两人换好位置后,萧始轻声道:“倦,有件事情告诉你,一定要挺住。”
    江倦不解,能有什么事让他慌成这样。
    紧接着,那人一开口,便是一记重击打在他身上。
    萧始声音低哑,无比沉重,“倦,云兮病危了,我带你……我带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江倦的表情仿佛凝固了,愣怔许久都没回神。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微微侧向萧始,等着他开口的动作,却如一尊冰封的雕像,久久没能说出话。
    车开出去好远,他才问出口:“……怎么会呢?怎么这么突然,她还那么小……”
    所有的诘问都没有意义,死神挑选猎物从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一直明白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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