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是被他在意被他珍视的人一再被死亡凝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怎么会……”
    “几天前,她的状态就不太好,本想见见你的,听说你被案子绊身,又懂事地说先不打扰你,等好起来了再跟你见面。今天她突然失去意识,身体器官开始衰竭……怕是,熬不过去了。”
    江倦咬着手指,强忍着那盈满眼眶的热泪,声音极轻地问:“还能再开快些吗?”
    “好。”
    萧始擦着超速的边,一路疾驰赶到了医院。
    江倦的状态也不大好,下车时明显腿软了一下,萧始来扶他,被他摇头婉拒了。
    “我没事……没事。”
    话虽这么说,他却走不动了,像个迷失的孩子,找不到方向了。
    萧始领着他,一步步带他上了楼,找到了云兮的病房,推门进去时,云兮的母亲和照顾她的医生护士都在。
    江倦站在门口,有些无措,萧始推了他一把,他才恍然回神,走到病床边,握住云兮的手,轻声道:“云兮,我来看你了。”
    他像是怕惊醒什么,又怕云兮真的这样一睡不醒了,就那样温柔地在枕边唤着她的名字。
    已经处于深度昏迷的云兮气息虚弱,听不到他的声音,更无法再睁眼看他,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了。
    江倦后悔不已,“对不起,明明说过要带你出去看看的,我却食言了,倦哥哥是个坏人,你能不能……能不能醒过来,给我一次道歉的机会?”
    云兮的母亲捂着嘴冲出了病房,心软的护士也抹起了泪。
    江倦本以为在面临离别时,自己会有千言万语急于交代,却没想到那些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话会如此艰涩难言,静默许久,都说不出口。
    萧始看着他悲痛欲绝又发泄不出的样子,心里跟着难受。
    他抚着女孩软软的头发,如往常一般捏了捏她小鸡睡衣的嘴,柔声与她告别。
    “小姑娘,好好睡一觉吧,希望你这一梦醒来,再无病痛。”
    他贴了贴女孩发凉的额头,“晚安,云兮。”
    他话音落后不久,心电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女孩的脉搏再无波动,归于一线。
    又是一场被死亡隔绝的离别。
    云兮,晚安。
    夜深时,江倦坐在住院部门前的台阶上,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萧始掐掉他嘴里的烟,给了他一杯热牛奶,那人却毫无食欲,嘴唇干得起了皮都不肯喝上一口。
    “听话,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了,这么下去身子撑不住,我给你掰块饼干,多少吃点儿。”
    见那人依然精神不振,萧始劝道:“云兮见了你这样子要难过的,想想你之前是怎么哄她吃饭的,那些道理你都懂的,怎么换到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啊……”江倦长叹道,“怎么可能想明白……生死这件事,我怕是一辈子也参不透了。”
    萧始拿了包饼干,掰成小块喂给江倦。
    那人强打精神吃了几口,最后实在吃不下了,萧始也没勉强他。
    “云兮的妈妈说,其实她的后事在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医生说她可能活不过那几周,后来遇见了你,重燃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才能坚持到现在。”
    他揽着江倦,吻着他的眉心,缓缓下移,停在他的鼻尖,轻轻蹭着,努力让他冰凉身体暖起来似的。
    “生死之事是世上最难逾越的障碍,被留下的人总是痛苦的,但反过来说,对离开的人来说,或许也是种解脱。”
    “我知道,哥哥和云兮在离开前都很痛苦,那样的解脱对他们来说未必是错的,只是带给生者的痛苦就如撕裂般经久不愈。只要想到他们在离开时对这个世界有不舍,有留恋,我就……”
    语言太过苍白无力,萧始知道他接下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尝试接受现实,也不愿强求他。
    “还有我在呢,我陪着你。”
    “……嗯。”
    江倦这才抬起头,将牛奶一饮而尽,一根根捡起地上的烟头,呛咳了几声。
    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不用太担心我,我跟她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我不难受。”
    此地无银三百两。
    要是真的不难受,又何必多此一举解释?
    他被自己这样掩耳盗铃的行为逗笑了,笑着笑着就落了泪,一手挡在额前,遮着双眼,掩饰着难看的哭相。
    萧始吻着他的掌心,安慰道:“她在生命即将走到终途时遇见了你,她的离开不是你的错,但认识了你,却是她的幸运。”
    “……她什么时候走?”
    江倦捏着鼻尖,想抑制住那蔓延开来的酸楚。
    萧始说:“明天。她妈妈不想让女儿在冰冷的殡仪馆睡太久,我们可以去送送她。”
    “那你明天……早些叫我起来。”
    说完这话,江倦就靠在萧始肩头,闭眼睡了过去。
    萧始本以为他只是想逃避眼前这一切,短暂地自闭一会儿,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样睡着了,被抱上车时没有知觉,到家给他换了衣服上了床后依然没醒。
    难得他睡得这么沉,看着他的睡颜,萧始抚着他的头,意识到他是真的累了。
    摸了没几下,就有发丝勾在了指间。
    萧始耐心地收拾了那些断发,继续帮他梳着头发,却是越来越心惊。
    江倦掉的头发远远超出了往常,枕头上也留下了不少干枯的发丝,都是连根断的。
    这不是个好现象。
    萧始将那些头发都收了起来,想着明天参加完云兮的葬礼,便带他去做个全身检查。
    他知道江倦有事瞒着他,可那人不肯说,又不能硬逼着他开口。
    “江二,你啊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共享你的秘密呢……”
    岑寂之中,萧始喃喃自语。
    萧始替江倦向高局申请了一次长假,被爆炸案折腾得心力交瘁的老局长问:“那你呢?”
    “我……”
    萧始回头看了看睡得正沉的枕边人,须臾间做出了抉择。
    “高局,今明两天,我会把辞职书交到市局,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高局无可奈何地叹息着,沉默许久,最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萧始低下头,亲吻着江倦的鼻尖。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却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会有这亲昵举动的原因。
    自打回来,他就发现江倦的体温较比常人低,对温度的变化也很敏感,常常一阵风吹来都能让他打个激灵,鼻尖总是凉凉的。
    他骨子里的保护欲被激了起来,情不自禁想去暖化他,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
    “我真想找个地方,把你好好藏起来……”
    江倦一夜沉眠,萧始却是彻夜无眠。
    在天色将明时,凯尔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心神不宁地给萧始打了个电话。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金发男人裸露着精壮的上身,推开落地窗站在阳台边,看着光辉渐淡的弦月。
    “梦很多,很杂。梦见我没能救下阿倦,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怀里吐血,死不瞑目,梦见阿住顶着一身深可见骨的伤质问我为什么没保护好他的弟弟。我没法回答……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急着确认他的情况,应该没事吧?”
    萧始也蹑手蹑脚到了阳台,压低声音道:“现在没事,但我不确定以后。所以,我想带他走。”
    凯尔无奈道:“朋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知道,带他走也是死路一条,我们救不了他。”
    说出这个真相,对凯尔来说也很痛苦。
    “这世上能救他的,恐怕只有两个人,很遗憾,不是你我。”
    一者,百里述。一者,沈晋肃。
    前者有力无心,后者有心无力。
    “倦,醒醒,该起来了。”
    萧始在江倦耳边轻唤着,不出意外,那人没有半点反应。
    他捏着江倦的脸,又叫了几次,对方仍是一动不动,他有点急了,稍微用力推了推江倦,那人才终于睁开了眼。
    江倦迷茫地看着他由模糊转至清晰的脸,茫然问道:“今天要做什么来着……?”
    “要送云兮。起来吧,我帮你准备好了衣服,起来吃个饭,我们就出门。”
    江倦夹着被子侧过身去,低低嘤咛一声,似乎想起又起不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赖过床了,往常顶多是顶着凌乱的头发坐在床上发一会儿愣,大多时候是比萧始早起的。
    这难得的景象让萧始想起了学生时代自己借住在江家的时候,每到周末,大清早起来做了早饭的江住总会毫不留情拉开他们房间的窗帘,晨光照进卧室,让他们被迫醒来,江倦就会哼唧着磨蹭被子,求哥哥让自己再多睡一会儿。
    江住是顶不住他撒娇的,被他求上几声就受不了了,只能妥协。
    而那时的自己虽然总是彻夜难眠,只有夜尽天明时才能睡熟,还是总会在江住拉窗帘时醒来。
    本来没有太多倦意,可看江倦像只贪懒的猫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他只想尽可能地多跟他待一会儿,就算已经坐了起来,还是会懒懒地趴下去,说:“阿住,我也困困,不想起……”
    最初江住会满眼错愕地看着趴在自己弟弟身上乱蹭的他,后来不知是习惯了,还是理解了,总之每周末这种事情都要发生那么一两回,面对这两个赖床的幼稚鬼,江住也很有耐心地在他们醒来之后把饭菜重新热上一遍。
    萧始摸着江倦缩在被子里的头,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起来吧,我们早些回来,让你早点睡。”
    两人都换上了黑色正装,食不知味地吃过早饭便匆匆出了门。
    江倦一路无话,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萧始唤了他几声,他都没理会。
    他是真的没听见。
    他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到了目的地,被萧始拉进了告别厅,木然参加了葬礼,和以往很多次一样,平静地与遗体告别,与遗属握手。
    他的手太冷了,冷得像冰一样毫无温度。
    云兮的妈妈两眼红肿,在丈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追上了江倦快步走远的背影。
    “江警官,等一下,请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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