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郁得到保证,还是颇有忧虑,一上床就分给宁尧半张被子,自己钻到最里面紧贴住墙壁,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背,和最泾渭分明的界限。
    宁尧沉沉地盯了他一会儿:“……”
    做好善后工作地关了灯,宁尧也上了床,按照雪郁所要求的那样,睡到最边沿,只要不掉下去,能离多远就多远。
    不过再远也就是半个胳膊的距离,他一伸手就能碰到雪郁的肩胛骨,往下一点就能摸到雪郁的腰线,雪郁似有所感,背对着他再次强调:“……不许靠过来。”
    “嗯,我记得。”
    前半夜,宁尧确实是记得。
    他规矩地侧躺着,左手伸出来压在被褥外面,一动也不动,如果忽略掉他黑暗中微有亮光的眼睛,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而雪郁早在十几分钟前,因为他十分老实所以放下心,迅速地陷入了昏沉。
    听到那均匀绵密的呼吸声,宁尧目光微动,放低声音地贴近,一点点搂紧那段腰,把人转过来抱住。
    贴硬墙壁贴久了,一下撞进温热的、半软半硬的胸膛,雪郁还有些不习惯,睡梦中也蹙着眉挣扎,可往往动了没两下,就被轻松压制住。
    到后面,感觉那胸膛很暖和,生出安定感的雪郁不再乱动,随遇而安般窝在他怀里。
    宁尧抱着人,轻滚喉头。
    到现在还觉得很荒唐。
    以前那个放浪轻浮的烦人精,和现在这个,挑逗一会儿就纯情地瑟缩、哆哆嗦嗦地骂人的雪郁,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能挑起他极端的两种态度。
    宁尧把人捂暖了,慢慢地也把那几句警告忘到脑后,呼吸粗着想亲上去。
    他刻意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个,白天雪郁意识清醒的时候太凶,又抓又咬,亲不了太久。
    现在能乖一点。
    他压住雪郁的后脖颈,鼻尖刚抵到那张脸上,怀里的人忽然闷哼着动了动,类似本能、又类似条件反射,抬手打了他一下,阻止他亲自己。
    宁尧:“。”
    停了一阵,他又亲上去,这回碰到嘴巴了,但没几秒脸侧又是一酸。
    他又亲,又被打,有几回宁尧以为雪郁是醒的,但听到那绵绵的呼吸,就知道雪郁只不过是被他逼出了应激反应。
    ……喜欢打就打吧。
    宁尧一直抱到早上,得逞是得逞了好几次,但挨的疼更多,脸侧多了好几个交错的红印。
    雪郁大概是早上六七点醒的,他睁开眼睛,脸上表情惺忪又迷茫,盯了几秒眼前近在咫尺的结实胸膛,慢半拍地一点一点往上移动视线。
    他看到了宁尧。
    雪郁讶然,或许是冲击力太强烈,他第一个关注的不是怎么被宁尧抱在怀里,而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宁尧:“……”
    有一阵细微的气流声,似乎是宁尧叹了口气,他摸着雪郁的后颈,面不改色地说谎:“我自己打的。”
    人类是有自尊的生物,尤其是长期活在被人仰视的高度圈里,那点尊严更是重中之重,简单的一句顶撞都算得上是冒犯。
    很大可能会引来暴跳如雷的反击。
    更别提被打巴掌,还被打了这么多下。
    换做别人,宁尧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可是雪郁不一样。
    雪郁打他多少次也行。
    “……你有病啊,”雪郁抵住他硬热的身体,僵直生硬地坐起来,扯开被子的动作有点大:“我不想问你为什么不遵守承诺了,我去洗漱。”
    问了也没用。
    大概率得到的也会是这么无厘头的答案。
    雪郁起来了,宁尧自然也不会继续躺,他本来就是很早起的人,不想弄醒垫着他手臂的雪郁,才一直维持原状。
    他去厨房做了早饭,等雪郁进来吃完,突然想起什么,轻啧道:“我等下要出去一趟,你要一起吗?”
    雪郁毅然决然:“不去。”
    宁尧点头,似乎料到了他的回答,微覆眼回:“那你在家里多睡一会,如果要出门,柜子里有银币。”
    “知道了。”
    等宁尧出去后,雪郁原本计划是继续睡的,但真正躺上去又没有了睡意,坐了会儿,决定去周老头家里,可以帮忙磨磨药草,打发时间。
    不过到了周老头家,他没有看到周老头,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男人五官是不起眼的普通,右肩搭着一条毛巾,正苦哈哈地搬着箱子,从一边搬到另一边,面容苦涩,浑身上下散发着悲惨苦力的气息,仿佛一下老了一百岁。
    他哼哧哼哧又搬起一个有半头猪那么大的货箱,起身的一瞬瞥到这里,轰隆一声,箱子被他失手砸到地上:“雪郁?”
    雪郁:“……?”
    他浑身一震,不认识这个人,只能含含糊糊:“嗯……”
    男人跨步而来,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雪郁,喉咙顿时焦渴起来,掩饰性用毛巾擦了擦颈脉上附着的皮肤,用干久了活快冒烟的嗓子道:“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雪郁又是敷衍地一声:“……怎么会。”
    男人顿时哭丧起脸:“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的遭遇,每天要干十六小时的活儿,饭也不管,钱也不给,一罢工那老头就吹胡子瞪眼找宁尧揍我,宁尧力气那么大,被他打一下我能痛一天,就昨天,我被揍了一顿,晚上回去趴着睡的,不就是偷打了几次猎,我现在一点人权没有,真的快死了。”
    雪郁轻眨了下眼,感觉有些许错裂。
    男人口中冷淡暴力的宁尧,和一天腻腻歪歪抱着他伺机讨便宜的宁尧,不太相同,周老头也是,很和蔼可亲,不像男人说的那么苛刻。
    不过他没有出声反驳,男人话很多,他根本插不上嘴:“不过谁让我被他们抓到了呢,这也没办法,算我倒霉吧,那老头说了,只要我干两个月活就放过我,哦对了,我平时都被老头叫去集市干活了,你要想找我就去集市,我这些天特别想你。”
    雪郁:“……嗯。”
    男人口干,说多了话,硬是折腾成了破锣嗓子,但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他乐此不疲地说话:“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情,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你第一个男人准备骑马走了,我问了一圈,他居然是兰堡的人,雪郁你应该也是吧?好好的为什么来贫民窟?”
    雪郁:“?”
    什么第一个男人。
    男人看了下雪郁的脸色,看他完全想不起来的模样,张目结舌地给他笔划:“就你第一天带来的那个男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就那个——”
    “那个秦烨啊。”
    第127章 间歇性失忆症(18)
    听到秦烨这个名字, 雪郁一直不在状态的表情变了变,猝然咬紧唇,感觉到一阵头晕。
    很突如其来的, 也不知道由头。
    大脑里像是有很多东西想冲出来,但又被困住了, 无法露面。
    他手软脚软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手指及时扶住旁边的墙壁,才没失去平衡力。
    偷猎者也算会察言观色, 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到雪郁脸色发白了,立马把问的问题抛之脑后, 手忙脚乱在雪郁眼前挥手,问:“欸, 雪郁,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啊?”
    雪郁头疼得发昏,声音也虚了些:“没……”
    偷猎者差点跳起来:“没什么,你的脸都白了!这怎么办……你忍忍啊,我现在带你去小诊所。”
    贫民窟是有诊所的,虽然大部分治疗设备都欠缺,但一点小病也能治治, 他以为雪郁是感冒那些小打小闹的病, 当时就想上手把雪郁扶出门。
    结果还没扶到, 就听见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
    雪郁没有抬头,他抬头了。
    来的人是宁尧跟许景和, 两人都是来找周老头谈事的, 小土房的门顶建得矮, 他们进来还要弯一下脖子, 避免磕到撞到。
    宁尧看过来的时候, 雪郁那股疼已经飞快蔓延开,站不太稳了。
    他可怜地扶着墙,眼睛湿亮黑润,努力擦眼睛想让视线不那么模糊,手指掠过眼皮,还擦碰了下眼皮下面的皮肤,搞得半边脸都有点红。
    他根本没看到是谁来了,还是听到偷猎者的叫声才知道。
    偷猎者这两天见到宁尧就生理发软,连带着也怕许景和,门打开的一刹那,当即就迭声喊道:“好哥哥们,你们怎么有空来?”
    宁尧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男人脸色冷凝,大步走过来,什么都没过多询问,宽热掌心捉住雪郁的手腕,又给了雪郁一个支撑点,他低声问:“不舒服?”
    雪郁听到熟悉的声音,点了点头。
    宁尧冷冷扫过来。
    偷猎者心尖发颤了下,疯狂摆手:“不是我弄的!”
    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他先前还对雪郁做过不要脸皮的事,怎么怀疑也会怀疑到他头上。
    宁尧眯眼,刚要说什么,胸前一沉。
    他猛地顿了顿。
    低下头便看到乌黑柔软的发顶,雪郁一只手松松拉着他的衣服,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从动作来看,是自愿这么做,而且是有理智的情况下自愿这么做的。
    宁尧是真的愣了下。
    这种带点依赖的主动接触他从来没有碰到过,受到更多的是雪郁的抗拒,和一点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的拍打。
    有一瞬间还怀疑了下是不是真的。
    他的手在半空中悬停一秒,慢慢放到雪郁后背上,把人抱紧。
    怀里抱着的人抖得多厉害,宁尧的眼神就有多阴冷,偷猎者冷不丁和他对视了眼,差点双手合十想给他磕头:“不是啊,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欺负他?我就说了几句话。”
    冤,好冤。
    窦娥当时的心境他算是体会到了!
    宁尧冷声道:“几句话?”
    偷猎者被打怕了,泫然欲泣、哆哆嗦嗦,举起四根手指极力自证清白:“真的,我对天发誓,只说了几句话而已,什么都没干,你进来前一会,我刚想带雪郁去诊所。”
    这时,雪郁也恢复了点神智,闷在宁尧胸膛前,出声解救道:“……他没对我做什么,是我自己头晕。”
    偷猎者一行眼泪差点掉下来,眼神感激不尽。
    宁尧收回目光,摁在雪郁后背的大掌往下挪了挪,移到腰间,这几天他碰这里都会被雪郁当作占便宜,遭到警告性的一眼,现在雪郁却全无反应,可见是真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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