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彬知道自己在许子悦眼中是个该死的机车老处男,心机、沉默、爱告状,又喜欢在父亲面前装懂事。
    而他也确实如此,但不包含处男的部分。
    子彬是第一个在许家诞生的小孩,但却没有格外得到父亲的疼爱,父亲待他就如对待其他除了子悦以外的儿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疼爱没有,但在他身上却有一道名为老大的枷锁。
    他是跟在父亲身边最久的人,也是最早来到这个家的人,他什么都见过,连父亲不为人知的任何脸色与行为也都见过。
    虽然父亲没有说过,也没有教导自己过,但他藉着自己天生具备的观察力与体察力还是能从父亲偶尔细小的语调和行为变化上感受得出来,父亲期许自己能成为一个懂事孝顺的小孩,为他分担烦心事的小帮手。
    子彬思考过这件事的合理性,为什么老大就必须承担一个家的责任?但是他想不出答案,特别是小时的他明明也是个孩子啊,大人特别是父亲,却对他总是严苛与过分期许。
    年龄和出生顺序还真是个可怕的束缚,子彬不渴望像子悦一样得宠,但至少可以不当老大,摆脱身上的枷锁。
    所有妈妈当中,子彬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妈妈,他虽然自认公平与理性,但却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掉入了人性陷阱中的漩涡里。
    他觉得子瑋的妈妈太过势利眼,子贤的妈妈太过不正经,子悦的妈妈则是太过脆弱,只有自己的妈妈既客观,却活泼,但也有女人的阴柔与令人怜悯的特质,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刚刚好。
    但爸爸却与她离婚了,子彬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目睹着每一任母亲的来与去,了解其中的原因,却唯独不知道自己母亲背弃父亲而去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他始终不知道女人想在男人身上得到的疗伤与救赎是什么,也不知道男人也同样会在女人身上寻找一样的东西,他不知道原来这东西有办法使两个陌生的人相爱,却也会使两个相爱的人分离。
    因为见过了太多位母亲,目睹了太多男女关係的惨案,他渐渐的不曾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过,也不曾将任何一个女人放在心里过。
    女人是很可怕的东西,这个想法其实一直埋藏在他心底深处,他却不曾察觉过,也自然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
    「你今天来得真早,我才刚起床呢。」
    「上班不会迟到吗?」
    「今天我想晚点进公司,昨天忙到太晚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有点心悸,真可怕。」
    子彬走进玄关里,把围巾拿了下来,掛在一旁的衣架上,也褪去了自己的大衣。
    餐厅里传来椅子拉动的声响,子彬走了过去,看到子贤贴心的为自己拉开椅子后,绕到桌子的对面自己坐了下来。
    「我等等载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子彬说,但心里却想着,他觉得子贤的心悸应该不是公司的缘故,是昨天父亲在深夜时打电话痛骂了子贤一顿的缘故。
    他会知道是因为今天早上醒来时,看到了子贤昨天凌晨传给自己的哭诉讯息。
    但在子贤眼里,千错万错,就是不可能是父亲的错,所以他大概以为公司事务繁忙的关係。
    子贤喝了一口牛奶,摇摇头,「算了吧,你迟到的话会很麻烦的,我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子彬看他一眼,到厨房去拿麵包,在瓦斯炉上打上火,煎了两个鸡蛋。
    「......要给子悦的信你写好了吗?他在牢里一定很想念你,」在将煎蛋从平底锅盛出来时,他问了一句。
    但一回头,就看到了已经趴在桌上睡着的子贤。
    子彬顿了一下,将两手各拿着一盘的煎蛋放回流理台上,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和脸,「你还好吗?」
    子贤发出呜咽的小声低喃,「嗯......没事,想睡。」
    子彬看着,上前抱住他,在他脸旁轻声细语,「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
    子贤小幅度的摇摇头,将脸埋进臂弯里。
    子彬无奈,只好上前将他的上半身从桌面上拉近自己,先让他靠住自己后,再把他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将人送到卧室去。
    今天他就乾脆请假了,被记点也没关係,还是子贤的身体要紧,他跟局里说如果有突发案子或急事的话再联络他,但他今天就不去局里了。
    看着在自己胸前熟睡的子贤,子彬摸了摸他的发丝,再抚抚他的脸,然后把他搂紧。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着他睡觉了,非常非常久,或许有十年之久了。
    因为他们的事情不能公开,甚至连子贤都不曾跟子悦说过,这点倒是让子彬有些讶异和暖心,没想过子贤竟然会有瞒着父亲事情过,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们交往七年多了,算上暗恋彼此的时间,大概有十几年多,感情总是有令人震惊的潜力,子彬也没想过他们会将彼此放在心上这么长的时间,而他在意识到这件事前也不曾觉得这段时间有那么久。
    看着用手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子贤,他握住对方黏在自己身上的手,想起自己第一次这样抱着他时,是自己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抱着两岁的子贤,就像在抱一隻小狗一样。
    他安静又乖巧,十分无辜,看着很单纯,也很可爱。
    那是父亲亲手交给自己的第一个弟弟,就像在传承一个宝物一样,父亲当时把他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双手中,让子彬好好摸摸他。
    人对于那么早的记忆往往是很模糊的,所以印象中,他怀里的子贤也很模糊,触感模糊、长相模糊、动作也模糊,但子彬就是记得他在自己怀里时的温度与感受。
    若要认真说起来的话,他不会说自己是个疼爱弟弟的哥哥,因为他看待弟弟总是个压力与责任,是个他必须为父亲分担的义务,他很懂事,在年仅八岁时,保母和僕人就会在父亲不在家时向自己问话,把自己这个孩子当成了主人不在时的代言人,新来的每一任妈妈也都很依赖子彬,有任何不懂的问题就来问自己,特别是子贤的妈妈,甚至会在不敢跟僕人下达指令时,要自己替她发话。
    且子彬也从不接受贿络,每一个母亲为了讨好自己而送的礼物统一纹风不动的放在衣柜深处,他不会替她们在父亲面前说好话,当然,也不会因为遭受冷漠或是亏待而多说坏话。他对甚么都淡淡的,甚么都尽力而为,甚么都豪不在意。
    这或许就是大家都很依赖他的缘故。但他也不曾喜欢过这些人,不会表示任何开心或亲近的姿态,就与办事态度一样,他待人也都是冷冰冰的,不会过度疏远,却也不会过度亲赖。
    但唯独子贤,就只有子贤,他会用完全不一样的眼神看待他。
    因为子贤明明是这个家里最需要他人保护与照顾的人,却不曾向他提出任何请求与协助过。
    子贤似乎很怕造成别人的麻烦,任何人都是。
    所以子彬唯一会格外心疼和关注的就只有他。
    父亲将子贤交给自己时,子彬第一个的想法还是他又增加了一个负担,但却没想过,子贤不曾给他带来任何增加的工作,反而还总是努力地想协助他完成其他事情。
    子彬对于自己曾经在心里对他的存在会增加自己疲累的这个想法感到愧疚。
    「你又带着子悦去吃什么东西了?我有说可以吃吗?我不在家你都这样胡搞瞎搞的吗?」
    子贤摇头。
    父亲瞪视着他,然后转身看着子悦,「有没有吃坏肚子?肚子会不会痛?」
    子悦摇头,然后转头看着站在一旁无辜的子贤。
    「是我想要吃冰淇淋的,不是子贤的错。」
    「是吗?是这样啊,那爸爸错怪他了,但你下次想吃冰淇淋,就跟子彬说。子彬来,你过来一下,」父亲转头看他一眼,「爸爸给你钱,以后子悦想吃冰淇淋,你带他去百货公司的冰淇淋店买,」说着,他又瞪了子贤的方向一眼,「吃什么便利商店的冰淇淋?一点卫生观念都没有。」
    子彬看着手里被爸爸塞了三四张的纸钞,目送父亲离开,然后转头瞪着子悦,而子悦也瞪着自己。
    「又是你跟爸爸告状,你真的很奇怪欸。」
    「哼。」
    「欸,你什么意思?子贤被骂你很开心吗?每次都是你去告状。」
    子彬逕直走过子贤,无视他悲切的目光,转身走进自己的书房里关上门。
    子悦自顾的在他房间门外大吼大骂。
    子彬把钱丢在桌上,抱着手臂将下巴靠在前臂上看着纸钞。
    他一直都很讨厌子悦,因为就是子悦的出现才让子贤更被爸爸讨厌的。
    他很想念以前只有自己和子贤时的生活,或是多了个子瑋也没差,因为子瑋和他们两个没有格外亲近,一直都很喜欢黏着爸爸,至少也让爸爸不会花太多心思在子贤身上。
    但偏偏许子悦很喜欢和子贤待在一块,而子贤就常常因此挨骂挨罚。
    但他知道子悦很重视子贤,所以才总是去告状,让子悦看到子贤被骂,希望藉此有一天子悦会因为不想再看到子贤被骂而不再亲近他。
    但这个计画从来没有实现过,反而让子悦与父亲之间的隔阂越大,父亲就更常拿子贤出气,也让父亲以为自己是替他盯住许子悦的得力助手。
    但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在乎许子悦,也不在乎老爸,更不在乎子瑋,这个家的所有人他都不太在乎,唯独子贤。
    他想保护子贤一辈子,守护他,让他也依赖自己。
    他一开始对子贤没有这样的执念,因为他觉得在子贤的心里,父亲和子悦才是更重要的人,所以他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但直到他知道子贤为了保护自己而守着这个秘密,也不曾跟子悦说过,甚至是在被自己因怕被父亲发现而拒绝同居后也不吵不闹的表示理解,才让他因为两人有了一样想守护彼此的心思而增长了对他的佔有。
    听到外头的门铃声,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看着子贤已经完全熟睡的面庞,他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然后替他盖好被子,爬下床。
    外头的人应该是父亲,因为在子贤睡着后,子彬自作主张的替子贤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子贤身子不舒服,今天就不进公司了。
    他其实知道父亲为什么总是对子贤恶言相向,他一直都知道原因,父亲没有说过,但子彬的观察力和心理体察能力还是很出色的。
    没错,他是跟在父亲身边最久的人,也是最早来到这个家的人,他真的什么都见过,连父亲不为人知的任何脸色与行为也都见过。
    但他不想告诉子贤这件事,也不想当仲介人,替两人办个和好晚会。
    看着站在门外的父亲,子彬冷着脸,接下对方手中的汤品。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父亲的第一句话,带着讶异的神情。
    「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家里的刘阿姨煮了汤,我吃一些吃不下了,就给子贤吃吧,我走了,还要赶去医院。」
    子彬看着父亲飘移的视线不断向着自己身后的客厅瞄过去,始终却不敢挪动自己的脚一步。
    许昌逸见自家大儿子似乎没有要让身给自己进去的意思,又拉不下脸要他借过,因此再次瞄了对方身后的屋内一眼,看子彬一眼,转身离开这里。
    子彬俐落的关上门,打开了装着汤水的提锅,见里头不像是被人吃剩多出来的完整鱼肉与菜,便默默将盖子又盖上提到厨房去。
    那种谎言只有害怕被父亲拋弃的子贤会信,但子彬不会买单,而且也不会戳破。
    不过不戳破并不是因为与父亲站在同一边,而是他有自己的动机。
    他愿意当传话筒,也愿意当替父亲照顾子贤的僕人,不是被动愿意,而是自主意愿,如果子贤活在这样的恐惧下一辈子,他也就会依赖自己一辈子了。
    但如果他们两个和好了,依照子贤对父亲的重视,肯定会巴着父亲不放,那就会大大减少对自己的关注与在乎。
    厨房旁的卧室里传来细小的床铺与被单摩擦声响,子彬听到里头传来子贤有些虚弱呼喊自己的声响。
    他舀了一碗汤,走向卧室。
    「是谁啊?」
    「是刘阿姨,我请她煮点汤给你补补身体。」
    「是哦,谢谢你。」
    「嗯,快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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