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不能游船了。”陆诏年很失望似的。
    白小姐轻轻叹气:“那么早些回去吧。”
    “我送你。”施芥生道。
    “你送小年呀。”
    陆诏年道:“不用,我叫辆车就回去了。”
    “伞……”白小姐让伙计拿来两把伞,一把给施芥生。
    施芥生忙撑伞,追上陆诏年。
    风要将伞掀翻,施芥生尽力握住伞柄,把陆诏年护在伞下。
    “收到我的信了吗?”
    施芥生问了好几遍,陆诏年才听清:“啊,好像是。”
    “还没来得及拆吧。”
    “抱歉啊,这些天家中……”
    “没关系!”
    茶肆传来说书先生激昂的声音,陆诏年忘了接话。
    施芥生道:“我想你最近对那些物理问题也不太感兴趣。”
    陆诏年乘人力车回了家,身上淋湿了,伙计着急地把人领进屋,几个用人忙着给她换衣服、打热水漱洗。
    陆诏年听之任之,最后喝了碗药。女用怕她苦,还拿了两颗糖,她没吃。
    “不苦啊。”
    陆诏年关灯,睡了。
    苦味慢慢从咽喉涌上来。
    *
    翌日早,陆诏年下楼吃早餐。陆老爷听说了昨晚的事,关切道:“昨晚下那么大雨,怎么还从外边回来?”
    “和表少爷他们下馆子了,忽然下起了雨。”
    “没感冒吧?”
    “大嫂让我吃了药,没什么要紧的。”
    “还是回来好啊,在家里,这么多人照应。”
    “嗯。”
    “多待些时日罢。”
    陆诏年淡淡的没应声。
    二姨太道:“幺小姐这么闷着也不好,现下城里有头脸的人家都在办舞会,我看啊,让小年多去玩一玩才好。”
    “是吗?”陆老爷随口一问。
    二姨太笑道:“是呀,我叔公家的孩子,银行工作,认识好多朋友,让他给幺小姐作伴……”
    陆诏年不客气地打断:“你也知我是陆家幺小姐,什么叔公家的,恐怕给我提鞋也不配。”
    二姨太尴尬不已,陆老爷似未察觉,如常地看着报纸。
    冯清如解围道:“小年惯会玩笑,可别吓着二姨太。要说这舞会么,何须凑别人的热闹,我们陆公馆也可以办,也是该办一场了。”
    陆闻泽附和:“这些时日,城里不乏议论,认为我们因此同军部的关系变得紧张,来来往往的人家也多言语试探,办个舞会借以扫除,不失为佳策。”
    陆老爷放下报纸,道:“嗯,我看芥生平日好风雅,小年同他合奏怎么样?”
    二姨太娇嗔着,想再为叔公家的孩子谋说,陆老爷淡笑道:“我喜欢听小年弹琴。跳什么舞,你会跳舞不就成了?”
    哪里是说跳舞,是说跳舞的人出身风尘,别想跟陆家女儿攀亲。
    二姨太心里忿忿不平,只怨自己来得晚了。若是早些年就进了陆公馆,有个一儿半女,这陆家最受宠的幺小姐还轮得到陆诏年么?
    不过,来得早又有什么用,那姨太太色衰爱弛,唯一的儿子死了,一个人遗落乡下小院,老爷早把她忘了。
    二姨太心中不爽利,吃过早饭就去司令府打麻将了。
    以前姨太太也常去司令府,可这位置,到了时间总该是要让的。
    陆公馆里,冯清如避开耳目,宽慰陆诏年不要同二姨太一般计较。
    “舞女出身罢了,谁人不想好呢,可她全然不顾这个家,更不顾及我的感受,贪得无厌。当年还是章亦梦,如今?父亲看上的是什么东西!”
    没料到陆诏年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冯清如愣了下。
    “现在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本来,连我也不守什么规矩……”陆诏年叹息。
    冯清如道:“改日同我回乡下小院可好?小孃一个人,怕是苦闷。”
    “我怕小孃见了我,不高兴。”
    “怎么会呢?做完法事那天小孃还跟我说,梦到二少小时候了。他去上学,你偏要同他一起去,他赖不过你,背你走了一截路,把你丢黄桷树下,你回家告状,害他被夫人罚打手板心。”
    冯清如道,“小孃很怅然,说那时候该多照顾你一些,说不好你们就不会闹别扭了。”
    陆诏年眼睛湿湿的。
    “你看,小孃是惦记你的。”冯清如道。
    陆诏年却道:“那你呢?大嫂,你可梦到过他?”
    “就是那几天吧,我记不清了,你大哥应当记得,醒来一语不发地坐了半晌,我一问,他就掉眼泪了。”
    陆诏年茫然无措:“他都一一见了你们,可怎么就不来见我呢?他走后我就再没梦到过他,一点预兆的梦也没有,如今这么久了……”
    “你小哥哥从小就惯着你,怎么舍得来跟你告别,再惹你伤心呢。”
    陆诏年怔怔抬头,“是这样?是这样啊,他连死都不肯让我难过啊。”
    *
    舞会开始了。
    陆诏年和施芥生弹琴、跳舞,被达官贵人们拦着喝了好多香槟。月亮露出来时,陆诏年带施芥生爬上房梁。
    “这座城,还真是纸醉金迷呀。”
    施芥生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终于把这些时日藏在心里的事说了出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那会儿他像往常一样拆开陆诏年的来信,信中没有题目,无关理想,只有一个少女焦焦灼的心事。
    他吓了一跳,继而失落。踌躇好些天后,他写了回信。陆诏年很快再来了信,只说她想明白了,一笔带过。
    她想明白了什么?要放弃那位学长,还是同学长的女友一较高下?他不希望她受伤,却又不知该以什么立场来劝慰。
    面对陆诏年,他总觉得自己缺乏资格凭证。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谈论,他不能不顾及她失去兄长的痛楚。今日舞会气氛高昂,他按耐不住了。
    可说完就有些后悔,他怕自己显得轻浮。
    “我当然有喜欢的人。”陆诏年笑意盈盈。
    施芥生一颗心沉没了。
    “有那么喜欢,喜欢到容纳不下别的人?”
    “很奇怪吗?”
    “他喜欢你吗?”
    “应该是吧,他怕我伤心,都不肯来见我。”停顿片刻,陆诏年双手蒙住脸,呜咽起来。
    施芥生忙乱地安慰她,感到一点侥幸。
    *
    这一晚,陆诏年昏睡了过去。翌日城中大雾,人们都说今天会是个大晴天。
    施芥生打电话来约陆诏年去游船,白小姐也在。
    陆诏年没到约定见面的地方,半路撞上了一个药贩子。陆诏年行得急,想赔钱了事,却瞧见落在地上的烟袋——
    竟是鸦片烟。
    再一瞧,那头裹布斤的药贩子略有些眼熟,可不就是当年她纵马追逐的鸦片贩子?
    这么多年,小哥哥都当这事是她编造的……偏生这么巧,这时候撞上了。
    药贩子哪里敢索要赔偿,怕营生败露,捡起地上零碎就走。
    陆诏?????年猛地逮住他后领。
    药贩子赔笑:“姑娘,你行行好,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
    “这么多年,捞偏门的都发迹了,怎么你还在做这个?”
    药贩子定睛一瞧,也觉得陆诏年眼熟,可这不是唠嗑的理由。
    “我要买。”
    药贩子狐疑,陆诏年拿出一枚银币,坚定道:“卖不卖?”
    “好说好说,街上人多眼杂,茶馆里坐。”
    原来药贩子这些年赚了些钱,后来听信了别人的话,学人炒金,赔得倾家荡产,只好去求袍哥弟兄,做回老本行生意。
    陆诏年不大听得进去别人的故事,揣一块鸦片烟往家的方向走,又想起和人有约。
    游船的一上午,陆诏年浑浑噩噩,旁人说什么话,她都只是敷衍。施芥生倒不恼,同白小姐一样,疑心她宿醉未醒、身体欠佳。
    中午也不按计划下馆子了,他们把陆诏年送了回去。
    冯清如留他们吃饭,他们婉拒了。适逢二姨太家的亲戚来访,冯清如也不便再挽留了。
    那一家子好吃懒做,今天又来跟二姨太要钱,偏厅闹哄哄的,她可不好让客人看笑话。
    “你上去看看小姐,叫小姐好生休息,要吃什么用什么,你们拿上去就是,别让小姐下楼来。”冯清如道。
    用人应是,上去了没一会儿,回禀道:“大少奶奶,幺小姐房门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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