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有些犹豫。
    她是呆在此处等楚安回来,还是先走一步,独自去探查?
    几经考虑,顾九还是选择了后者。
    万一那些官兵回过神来,疑心起了这里,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顾九咬咬牙,从袖中拿出防身的匕首,一个人往最深处走去。这条废暗渠很长,顾九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觉得呼吸越来越费劲。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灯芯上跳跃的火苗慢慢泯灭于黑暗。
    顾九眼前一黑,仿佛再次置身于屠灵村的洞穴通道。
    但是这次,只剩下了她自己。
    顾九胆子再大,对于未知的危险也有些犯怵。但她已经走到这里,总不能再掉头回去,只能再次扶着墙,一路摸黑前行。
    好在没多久,前方终于没了路。
    顾九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铜门,仅半人高。她拉住门鼻,用力一扯,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那出口又低又窄,顾九只能俯身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四周沉寂,并无一人。
    而顾九却呼吸一滞,僵在原地。
    这里应该是个石殿。
    入目便是数丈高的石墙,上面陈列着数千万的白瓷,瓶身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布满了整座石殿。
    而顾九刚才所以为的出口,其实是一个空心的青铜台。此物约半人高,壁身镌刻着看不懂的花纹符咒,最骇人的是青铜台上躺了一具衣裳华丽的尸骨。凤冠霞帔,玳瑁绸缎,森森白骨在鲜艳服饰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诡异。
    而在青铜台背后,是一张偌大的供桌,上面摆放着数百个红漆牌位,其中所刻的姓氏,是顾九再熟悉不过的字。
    沈。
    沈家的沈。
    一股寒意由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骨骸,顾九手心不住地冒出冷汗。她咬住下唇肉,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视线慢慢落到这具尸骨置于胸前的双手。
    一个精致小巧的玉如意锁被根根纤长的指骨牢牢锁住。
    这东西顾九再熟悉不过,她抱着最后一丝怀疑,小心将那玉如意锁从尸骨手中拿走,脸色倏地惨白——这东西和楚老将军送给她的一模一样。
    吴真人今日所言,顾九仍然记忆犹新。沈清和沈楚两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她自己和沈清之间的血缘……结合这些,不难猜出这个玉如意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这具尸骨又是谁。
    沈时砚的母亲,元懿皇后。
    近些天所经历的事情一齐涌入脑海,各种各样的信息飞速闪过,顾九只觉得一阵头昏脑胀,耳畔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顾九一时腿脚发软,及时扶住了青铜台,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她掏出吕绍文留下的布帛,看着那鲜红的圆圈,思绪慢慢回笼。
    朱砂笔所勾画出的位置乃是书院大殿辟雍殿,是天子在此讲学的地方。但她眼前所看到的这些,显然不是辟雍殿。而观周围石壁,以及顾九来时所跳进的窄洞,所以此处极有可能是在修建在地下。
    而这地方摆满了沈家人的牌位,是以绝不可能乃高家所为,高太后必然也被蒙在鼓里。排除了高家人,其他有可能接触到蓬莱书院修建的,除了赵熙,就是玉清宫。
    但很显然,赵熙也是那个不可能的选项。
    如此,便只剩下了沈清。
    一个有机会接触到书院的修建,且动机充足的人。
    顾九再次看向嵌在石壁上的白瓷,心中骇意剧增。
    这些是正常瓷器还是骨瓷,基本上已经毫无悬念。骨瓷和白云观存在某种关系,白云观背后又是玉清宫,此物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
    顾九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当初邵副使的死结案后,不知道是谁将两只骨瓷送到了王府,其中一只瓶身所刻的生辰八字是她和楚安的。当时楚安说此事与她无关,肯定是冲着他和沈时砚来的。那会儿她初来汴京不久,除了和高世恒结下梁子,并没有别的仇家,所以楚安说的那番话,她自然也就信了。
    顾九无声冷笑。
    现在想来,那东西应该是针对她的。
    顾九强撑着精神走到一面石壁前,依次拿起能够得到的白瓷。但奇怪的是,所有的瓶身上所刻的生辰八字皆为相同。
    顾九虽不认识这八字,但却也能猜出来它应该是属于谁的。
    她再次望向了青铜台上的尸骨,一阵无力感呼啸涌来,顾九晃了晃神,狼狈地摔倒在地,手中的骨瓷应声破碎。
    莹白的瓷片间,一片黑色的粉末极其显眼。顾九脑袋越发昏沉,她咬着牙,伸手捻起一些粉末,放在鼻尖下轻嗅。
    这东西似乎是黑.火.药。
    顾九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全身血液陡然凝滞,四肢发冷。
    成千上万的骨瓷里是不是都藏有黑.火.药?如果是,这些东西一旦触了火,顷刻间整个蓬莱书院都会荡然无存。
    这大概就是藏在蓬莱书院的秘密。
    顾九扯了扯嘴角,只感觉无比讽刺。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为何高家人要守护这个秘密,但是眼前她所发现的秘密,定然不可能是高家人心中所期许的事情。
    猫吃肉,狗挨揍。
    高家这是被沈清利用了。
    顾九躺在冷硬的地面上,浑身的力气几乎全被抽离出体内。她这会儿再没明白过来自己应是被人摆了一道,就实在太蠢了。
    顾九慢吞吞地回想着,她大概是在废暗渠的时候吸入了迷香。那地方气味较大,纵然点了迷香,也很难分辨出来。
    那她是被谁骗了呢?
    有可能被吴真人骗了,也有可能那个布帛不是吕绍文的,而是杀死吕绍文的人故意留下来的。
    然而到底是谁在算计她,答案已经自己出现了。
    十几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石殿内,将顾九团团围住,而为首的人顾九前不久刚刚见过。
    是那日在茶坊楼下拦住她的侍卫。
    男子手里端着一身鲜红嫁衣,恭敬道:“阿九姑娘,请吧。”
    顾九闭了闭眼,任由他们将自己捆起来,心底倒没有多慌乱。沈清若想杀她有好多次机会,所以现在她暂且不会丢了性命。
    顾九冷冷地斜了男子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家主子倒还真是好手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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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祭15
    “不愿躲,那就去死好了。”
    深夜。
    本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时辰, 一队又一队的官兵挨家挨户地拍响院门,待主人家慌忙披衣出来开门,他们便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 仔仔细细地将每处角落都翻了个遍。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瘟神,主人家便立刻关紧房门。妇人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拽紧了自家夫君的胳膊, 害怕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同样被官兵惊醒的邻舍,一边提着灯进院, 一边回头望向官兵们离开的方向,止不住叹气:“好像是蓬莱书院进贼了。”
    “我看呐,就是这些当官的小题大做,那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偷的,”妇人语气添了一些怨愤,柳眉拧起, “现如今又是封岛,又是巡逻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书院里藏了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丈夫一听,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生怕被官兵听到了这些话。他赶紧打着哈哈, 结束了这个话题。
    夜寒风萧,邻舍哈了一口白气,也着急忙慌地回了自家院子,临关门之际,又按奈不住好奇心,往街道远处望了眼, 只见披甲持刀的官兵们又在一家民宅前停下, 用力地叩响门环。
    邻舍连连摇头, 嘀嘀咕咕道:“看这架势,那小偷今夜是逃不掉了。”
    然而这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关上门的那一瞬,有道黑影快速闪进了他家旁边的深巷里。
    这种猫捉老鼠般的逃窜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楚安逐渐有些吃不消。他躲进一条没有光亮的深巷,借着一堆积的破烂玩意儿遮掩身子,然后撕烂衣袍,咬着牙,硬生生把射穿右臂膀的两只箭矢连着血肉拔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瞬间麻痹全身,他闷哼一声,却也不敢从喉咙中溢出半个字。这是楚安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从前被他爹扔进军营和那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搏斗,最严重也不过是摔筋断骨,养十天半个月就能又活蹦乱跳了。
    回想起他和他爹往日贫嘴的画面,楚安无声地笑了笑。其实如果就这样死去,他这辈子也挺知足的。
    他遇见了那么好的家人。
    心疼他的阿娘、总是嘴上说他不正混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嫌弃他的老爹、总替他闯祸后收拾烂摊子的大哥——虽然现在大哥镇守边疆好多年都没回来了,但每逢过年过节,总是会寄来一些他曾在家书中提及的玩意儿。
    还有沈长赢。
    小时候冷冰冰的,看着像是一块没什么人情味的硬石头,其实内心却极度渴望陪伴。后来越长大脾气越好,见谁都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可楚安知道,那只是先皇希望长赢成为的样子。
    当初听到沈长赢要从惠州回京时,他激动地几天没睡好觉。但真当这个七年不见的好兄弟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又心生怯意。七年的时间,足够遗忘一个人,也足够淡化一段感情。
    不过好在他的担心只是多想了。
    还有阿九。
    他在汴京鬼混了这么多年,从未碰到过谁家的姑娘这般有意思。她的爱恨嗔痴都很真诚,自由且热烈,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但却不会灼伤亲近她的人。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甚至要感谢沈清。如果没有她当初的算计和心狠,他这一辈子都遇不到这些人。
    楚安草草地包扎好伤口,额间布满了冷汗,嘴唇也泛着病态的苍白。他倚靠着冷硬的砖墙,抬眼便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没有繁星点点,也看不见银月如勾。
    待天一亮,他就无处可躲了。
    而他现在唯一记挂的就是顾九的安危。
    楚安缓了一会儿,决定趁天没亮之前,再返回蓬莱书院附近,看看那边的情况。然而他扶墙站起身后,动作却忽然一顿,手中弯刀迅速往后一挥,侧身闪过从背后伸过来的手。
    当刀刃离那人的脖颈仅有半寸的距离,楚安又及时收了力。
    他微微皱眉:“吴真人?”
    年迈的老伯衣衫上血迹斑斑,两鬓白发也乱糟糟地垂下,看起来比他还要狼狈一些。
    吴真人注意到了楚安臂膀处的伤,低头一看扔在地面上沾血的箭头,便立刻明白过来了。他慌忙低声道:“你这样不行的,我这儿有金疮药,先替你重新包扎一下。”
    楚安却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你怎么会来这里?”
    吴真人双眼立马黯然下去,嘴唇无力蠕动:“沈清一早便发现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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