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芊璎不以为然:“太子殿下那是满上京的女子都心仪和仰慕的。但云澈不一样。”
    她沉默了片刻,靠在贵妃榻上,望着天花板,幽幽道:“哎,谁还没个懵懂初恋啊?被拒的时候,还是伤了一段时间心的,不过现在忘干净了。”
    是啊,谁还没个懵懂初恋啊?陆宁以前不也同一个叫李晞的好过一段时间么?还好到差点越界了呢。
    回想起自己的年少天真,她也有些感慨。
    那年她同秦冕绝交时,伤了两日心,她也曾疑心过自己是不是喜欢秦冕。但经过李晞之后,她才恍然明白,男女情爱是个什么滋味儿。甜得像蜜,巴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却又苦如黄连,恨不能从未发生过。
    有些东西,她也是后来渐渐才回味过来的。当年她或许还不知自己陷入情爱,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开心,便顺从心意罢了。
    现如今,那些往事已如三月春风里飞走的风筝,消失在渺茫苍穹中,了无痕迹。
    两个少女不约而同静默了一阵,颜芊璎道:“看来云澈的确喜欢才学好的,当初我带着亲手做的玫瑰糕去表白,他拒绝我时,我还问了为什么,他说他喜欢会写诗的。原来并不是敷衍我啊。”
    陆宁笑道:“原来六姐姐小时候厨艺就这么好了啊!”
    颜芊璎无语道:“你以为是什么好事?我从小就爱吃,小时候长得很胖。长大后才好了些,但现在还是比你胖不少。”说着,她还撸起袖管,露出雪白的手臂来,同陆宁的比了比。
    的确是挺明显的。陆宁的手臂瞧着纤柔无骨的,有着少女恰到好处的娇美匀称,皓白的腕子羸弱得很,只怕日后的夫君都不敢用力握,怕握疼了她。而颜芊璎的手臂则珠玉一般,透着几分圆润丰满来。
    颜芊璎又道:“云澈当年也有可能是觉得我太胖了才拒绝我。不过本姑娘如今已经瞧不上他了。”
    陆宁点头:“我也同你一样,若是心意被辜负了,我绝不会再去吃回头草。”
    颜芊璎推她一把,“天下最好的草都放你嘴边了,你还想吃什么草啊?”
    陆宁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太子好,但我实在不愿进宫。宫里是规矩严整的地方,我自认任性又骄纵,怎么过得来那种日子?而且我也不攻于心计,即便日后做了皇后,也多半要被人拉下来,说不定还要连累家族。”
    她这话说得真诚,颜芊璎也听进去了,默默道:“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顿了顿,又道,“那太子殿下岂不是太惨了,他活该得不到善良单纯的爱,就因为他一辈子住在宫里?”
    陆宁一愣,“你这个解读角度倒很新奇。也可以这么说吧。”但她又不认识李玄祯,他惨不惨与她何干?她想起今日李玄祐同她讲的姜贵妃的事情,斩钉截铁道:“我不管,这个亲,我肯定不会成的!”
    又过两日,陆宁翘首以盼的父王还是没到,反而是颜四姑娘从慈恩寺里回来了。
    颜芊琳回颜府那日,颜芊璎在扶疏园的蔷薇架旁摆了小宴,给她接风,把陆宁也叫了去,打算一家子姐妹好好聚聚。
    陆宁哪里猜得到颜芊琳是因她才回府的,也没多想,颜芊璎邀她,她就去了。
    结果刚走到颜芊琳跟前,叫了一声四姐姐时,前一刻还安静温顺的女子忽然站起身,抡起胳膊来甩了她一巴掌!
    可怜陆宁虽会跳舞,但并不会武,身手并没有多敏捷,再加上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发难,虽然有湖颖在一旁及时朝颜芊琳推了一把,让那巴掌微微偏了方向,但那张嫩若花瓣的小脸还是挨到了小半个巴掌,瞬间,白若新雪的肌肤上红了一片。
    陆宁懵了片刻,便听颜芊琳义愤填膺,劈头盖脸朝她骂道:“原来是你这个狐狸精!陆宁,哈哈,”她双眸泛红,神色宛若疯魔一般,声音尖利,“你女扮男装在长乐山,就是为了勾引景王殿下吧?从那时候起,你就在看我的笑话吧?看我怎么一步步被景王殿下抛弃是吗?你看得是不是很开心啊?”
    颜芊璎都吓傻了,听她说得这般难听,跑过去劝道:“四姐姐这是干什么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的?!”
    颜芊琳笑道,“抢自家姐姐的未婚夫,简直龌龊无耻!”
    溪藤已经拿了贴身放着备用的药膏来,欲给陆宁抹上。
    陆宁却推开她的手,又推开湖颖,走到颜芊琳跟前。那女人还在不停地咒骂她,陆宁气得狠了,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她只觉得身体里喷涌着狂躁的气焰,叫她也没了理智,只想以最快的方式发泄出来。
    颜芊琳大约没料到陆宁会这样还手,懵了片刻后,就手脚并用地冲上来厮打了。幸好丫头婆子们拉住了,不然定要打一场才算完。陆宁小时候也不是没打过架,怎会怕她?
    陆宁盯着那颜芊琳,目光似笼了冰霜一般,冷冷的,唇边却似挂了笑,“你说了这么久,也该我来说了。第一,你当日拿了玉佩欺骗景王,冒充他的救命恩人,才换的他与你的婚约。这婚约,说白了就是骗婚,你对亲王殿下骗婚,若是告到官府,轻了是蹲大牢,重了连命都保不住,颜府也要被牵连。景王殿下未曾把此事告发,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因为我才是他当年真正的救命恩人。”
    颜芊琳呆了呆。
    陆宁续道:“第二,我去长乐山念书,与他景王毫无关系。你扒着不放的景王,我根本就瞧不上。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未来的太子妃,还会看得上区区景王吗?”她朝颜芊琳投去一个得意的笑容来,“不过,景王与我说,没有我,他就活不下去了。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可喜欢我了呢!”
    颜芊琳听到这些,心宛如刀割一般,脸色都苍白起来,“你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陆宁轻笑道,“还有第三,”她失了笑意,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疼得吸了口气,沉声道:“我堂堂郡主,今日竟给你打了,我本可以把你送去府衙蹲大牢。但为了给祖母留一点面子,我姑且就还你一巴掌算了。”顿了顿,又厉声续道:“但若你日后再对我有一丝无礼,我定然加倍奉还,到时候就不是一个巴掌这么简单了!”
    颜芊琳似脱了力一般,被丫头扶着立在那儿,视线凝滞,不言不语。
    陆宁说完这些,便如同女王一般气势汹汹地走了。
    回到星回阁,任由丫头们忙着处理脸上的伤。那宋嬷嬷见她的脸,简直像天塌下来一般,连忙细细给她查看,过后才松了口气,道:“幸好不会留痕迹,若是再重些,这副好看的脸蛋就要毁了!”
    闻此,众人也吓得半死。姑娘家的脸面何等重要,况且是这般娇艳貌美的小姑娘。而且她还是未来的太子妃!
    “姑娘,为何不把她送去老太太那儿问罪?”湖颖在一旁抹泪道,“姑娘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还她一巴掌就算了吗?!”
    陆宁没说话,只默默地坐在那儿想心事,丫头们知道她心里烦,也不再言语,只是小心伺候着。
    陆宁思来想去,越想越委屈,她把颜芊琳当姐姐,可人家呢?凶神恶煞的模样,巴不得能杀了她才好!
    方才蔷薇架旁那么多人,她被当众辱骂,还打了巴掌,实在丢脸。她也如泼妇一般,还了她一巴掌,还极尽所能地刺激那颜芊琳,说的话都不经大脑,也有违她素日风度。
    她觉得,自己在颜府真的没脸见人了。她也不想与颜芊琳这种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
    这丫头一生气,就想遁逃。所以待颜老太太亲自到星回阁来瞧她时,陆宁已经不见了,湖颖拿着陆宁留下的信,欲哭无泪。
    信上说她想出去散散心,叫祖母不必担心。
    当初陆南屿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就与她说过,若是哪一日不开心,也不必委屈自己,去寻他在京城交好的一位大人,叫他帮忙安排一番,送她来自己身边。
    陆南屿给陆宁留的人叫褚司阑,二十出头的年纪,就任职了正五品兵部职方司郎中,在朝中称得上是后起之秀,前途一片光明。镇南王曾对他有知遇之恩,算得上是陆南屿的亲信。陆宁带着信物来寻褚司阑,褚司阑自是不敢怠慢,花了半日功夫给陆宁安排好了出京事宜,自己亲自送这位郡主出京。
    一行人一路纵马,结果刚离开京师,至大兴县附近,陆宁的马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意跑了。
    褚司阑仔细检查那马,也瞧不出症结所在,心里也有些急。
    陆宁无语道:“怎么刚出门就出岔子了?你怎么办事的啊?”
    褚司阑冷汗涔涔,回道:“郡主,这附近就是大兴驿馆,那里马多,您可以在那里再挑一匹好马。”
    陆宁只好应了,谁料这一挑,又挑出一桩事来。
    话说李玄祯自玉水关一路疾驰回京,每逢驿站就换一匹快马。眼瞧着即将进京,已经得到信儿的太仆寺把以前他用惯的坐骑闪电送至大兴驿站,好叫他能骑上最快的骏马。
    李玄祯闻此,也很满意。当初他从长乐山直接上前线,没能带上自己的马,是为一个遗憾。他与闪电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李玄祯在驿馆雅间里用了些膳食,稍作休整,期间似乎听到一声马儿的嘶鸣。但这儿本来就马多,所以也未曾在意。谁知道,待他用完膳后,到马厩寻他的坐骑时,却不见闪电的踪影。
    “臣的的确确是把马儿栓在这儿的。”那送马的太仆寺官员冯远冷汗涔涔的,若是把殿下的爱驹弄丢了,那他罪过大了。
    李玄祯皱眉道:“去问问驿丞,今日有谁来过马厩。”
    原本并不想惊动大官小官的,但现在也顾不得了。那驿丞第一次得见太子殿下,自是诚惶诚恐地把今日来借马的人都查了一遍,道:“大约是兵部的褚司阑大人。下官这就派人去寻回褚大人,将殿下的爱马归还回来。”
    很快,褚司阑便到了李玄祯面前,跪地请罪道:“微臣不识得太子爱马,微臣知罪!”
    李玄祯不愿跟他说废话,只想早点回京找他的宁宁,“你把我的马牵哪儿去了?”
    褚司阑尴尬道:“是……是安宁郡主牵了您的马。”
    李玄祯握杯的手指微微一僵,“你说什么?”
    褚司阑道:“是镇南王的女儿陆宁姑娘,年初封了安宁郡主的,郡主要出京,路过此地时马儿得了病,所以才来这里借马。郡主她并不认识太子殿下的马,才有了误会,还望太子殿……”
    李玄祯打断他,急切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褚司阑回道,“就在驿馆外不远。太子殿下的宝马良驹她降服不了,可又不肯换别的马。殿下放心,微臣这就去……”
    话还未完,李玄祯已经大步朝门外走去。
    他走得极快,袍角似乎卷起一阵风。
    果然,出了驿馆,远远的,他就看见草地上一人一马。旁边还立着几个想上去帮忙的侍卫。
    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骏马立在那里,打了几个响鼻,傲慢地看了眼面前纤细娇弱的少女。
    他瞧着她的背影,只见三千如瀑青丝下,隐约可见袅袅杨柳腰。绯红的裙摆,灿灿如桃李,灼灼如烟霞,刺得他竟有些眼睛酸涩。
    这是陆宁。只看背影,他也认得出来。他的宝贝,天下间独一无二。
    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胸口那股澎湃汹涌的灼热,在看到她的刹那,反而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这相遇是场美梦,一个不慎就被惊飞了。
    “你们别跟过来!”少女婉转清亮的嗓音,带着几分他似曾相识的骄傲倔强,“我自己可以驯服它的!你们别来多事就行!”
    这马是方才她在马厩里一眼相中的。陆宁先前同镇南王一同回京途中,她爹教了她几招驯马的拿手绝活。她看着眼前似对她很不屑的骏马,心道,她被颜芊琳那个女人欺负还不够,还要被一头畜生看不起?她还就不信了制服不了它!
    小姑娘全神贯注在马儿身上,浑然不知那数尺开外长身玉立的男子正热切而深刻地看着她,似被蛊住一般,久久不动。
    直到陆宁翻身跳上了马,那马儿忽然前蹄离地,昂首嘶鸣起来,李玄祯才回了神。虽比那几个侍卫站得远一些,却动作极快,闪电一般越过他们,在马儿很不客气地把不自量力的小丫头狠狠甩了出去时,稳稳地接住了那纤纤柔软的身子。
    少女绯色的云烟罗裙旋转飞扬着,似春光下绽开的一朵醉胭脂,极尽妍丽。
    陆宁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下一瞬,又被他抱着纵身一跃,重新坐回到马上。男子搂紧了她,朗叱一声,骏马接到主人的指令,立刻风驰电掣一般,朝前奔驰而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陆宁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她在马上,抬头一看,只见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骨相流畅,五官精致,眉宇间有熠熠光辉,夺目非凡。
    咦,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她刚在心里赞了一声,然后豁然睁大了双眼——这……这不是……她那个失踪已久的初恋吗?
    四目相对。小姑娘定然不知道,此刻她在男人的眼里,有着怎样震撼人心的美,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带着微微的错愕,小嘴儿微微张开着,嫩唇若娇花一般,嫣红欲滴,引人品尝。
    他似失了心魂一般,凭着本能攫住那娇嫩红润,吻住了这乱他心、勾他魂的少女……
    驿馆外头,一拨镇南王的人,一拨太子的人,望着太子殿下挟着郡主绝尘而去的身影,面面相觑。褚司阑甚是忧心,冯远也很着急,倒是那驿丞还算镇定,道:“两位大人别担心,太子殿下同安宁郡主本是有婚约的人。一起跑个马也没什么的啊!”
    第56章 、青野绵绵
    闪电是千里良驹, 一路疾行如风,驰骋在草木繁茂的夏日原野上。
    她同他一起跨坐在马背上,但她是面向他的, 这会儿被压着几乎要仰躺下来, 承受着他气息浓烈的吻。他左手紧紧掐着她细柳般的腰,右手固住她的后脑, 身躯笼罩在她的上面,带着蛮横的气势。
    她自是挣扎过的,但并无用处, 世上也就只有他,总是能肆意欺负她……
    男子并非是要欺负她, 只是他也没料到,她长大两岁又换上女装之后, 竟能这般……让他完全把持不住……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吻了她好久,舌尖满是馨软……
    侵入她的领地,探取她的气息。
    这都是他想念已久的东西,这会儿就在眼前, 就在手中,叫他即便反应过来了,也不愿意起来。
    她的眼睛极美, 似揽进天地光华, 初时大约是有恼怒的, 水润润的泛起一层雾气,渐渐的,少女似受不住他灼人的目光,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落了一滴泪。
    他抬起头, 把她拉起来,紧紧抱进怀里。
    “宁宁……宁宁……”
    低低地唤声,似揉进万千情绪。落到她心里,泛起涟漪,一层,又一层……
    世上唯有一人会这么唤她。他真的……忽然回来了。
    马儿不知何时,渐渐慢了下来,一步步走在田野上,地上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面星星点点开了蓝紫色的玻璃蘩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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