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第170章
    许清元带着曲介跑出德阳宫, 明明是离皇帝住所这么近的地方,但只要一抬眼望去就能看到无数宫人四处逃亡的身影。
    地上散乱着被撞倒的宫廷装饰和各人无意中遗落的大小物品, 许清元眯着眼睛看往南门方向, 那边的夜空已经被火光映照成红色,战斗愈演愈烈了。
    用钥匙把武库大门打开,许清元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冷兵器时代的装备武器整齐地一一陈列在墙上和架子上, 在烛火的照耀下泛出金属的色泽,这种观感又加深了它们威武的印象,光用看就知道每一件皆是真材实料制作而成, 绝不是糊弄事儿的。
    如果跟装备这些东西的士兵作战,没有相等同的硬件条件, 无异于以卵击石。
    方才被白鸿朗带到南门的时候,许清元躲在禁军身后, 装作内官混迹其中, 不与敌军正面冲突,一心往宫内移动。虽然如此, 但到底后来被眼尖的人发现端倪, 要不是禁军们拼死保护许清元, 或许她这会儿已经是别人的刀下亡魂了。
    之前陶夫人的情报确实可信,宁中书不但拉拢到了能够在御前行走的梁统领一班人马,而且与部分监门卫达成合作。其余十二卫没有上面的命令本不敢擅自行动,可在兵部尚书也就是公主公爹秦大人的劝说下态度已经有所偏向,而公主又让其中两卫的首领去京外见了从陪都嘉宜赶回来的皇后一面。当他们得知皇后在温泉行宫遇刺一事后大为震惊, 转瞬之间就联系到了此举最大的受益者是张闻庭一边。
    劫持皇后的目的无非是宁中书害怕在控制皇宫后,万一皇帝不肯下诏书传位于张闻庭, 还可以让手上的皇后——到时便是太后, 下懿旨肯定张闻庭继位的合法性。
    宁中书此举野心昭然若揭, 这二位首领师出有名,可以名正言顺地帮公主登基,摆在眼前的从龙之功,又有谁能真正拒绝的了呢?
    但是他们还是没想到宫变来的如此之快。今天上一批值班禁军刚刚将铠甲武器交回武库,值守官员又将钥匙上交皇帝心腹,自己下值回家去。新上值的禁军来领取装备时却迟迟等不到接班的卫尉寺何大人,没办法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布衣上阵。
    这个时候哪怕是紫金蟒袍也不如一柄长矛带来的安全感充足,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关键时刻。但他们接收到长官的命令,务必守好南门,实在是不得不去。
    虽然内心无比期盼发动之日不要选在今天,但种种异常恰恰证明它们不是巧合,而是刻意制造的结果。
    刚值上班没多久,监门卫内部的人便先争斗起来,往常的上下属、亲戚、兄弟全都翻脸不认人,一个比一个打的凶,目的自然是宫门的控制权。
    紧接着就有其他几卫的人趁乱加入,使得他们根本无法分清敌我,只晓得控制在自己手上的才是最可靠的。
    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赤手空拳,所以这样拳脚互殴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公主护卫等人的到来才被打破。护卫全副武装,以一当十,很快杀出一条血路,但没过多久便有另一支装备齐全的私兵从外面赶来加入队伍。
    只要看见这些人身上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们是京兆府及其下属县衙的铺兵。
    形势再次逆转,由白鸿朗带领的禁军及公主府护卫顶在前面且战且退,溃不成军。
    这个时候的白鸿朗虽然心中焦急,但他跟着许清元处理过黄嘉年的案子,当时许清元的所作所为他全部看在眼里,知道她是个有章法、能担事的人,绝不会把他们这么多人抛在这里不管。所以他并未绝望,只是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周旋,拖延时间。
    他们现在已经闯进第一道宫门,处在一条狭长的道路上,与前后两波敌军对峙,这样的情形对他们而言可谓十分不利。
    经年伫立着的红色宫墙在霜雪雨水的冲刷下散发出难闻的霉味,白鸿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一凝,霎那间抽刀将铺兵中射来的一支暗箭劈开。
    “敢放冷箭?”他冷笑一声,“也不打听打听我的出身!”
    白家也是武将世家,祖上随开国女帝上过战场,尤其以射术闻名。
    “出身好有什么了不起,如今被瓮中捉鳖,看你还怎么翻得了身。”京兆府铺兵那边传来一个人的嘲笑声,隐匿在人群中,白鸿朗分不清说话的是何人。
    他剑眉立起,一边装出被对方激怒的样子怒骂回去,一边细心观察。铺兵已经暗中将弓手调派到前排,看样子是准备先通过远程方式折损他们的兵力。
    “准备好防御。”白鸿朗小声对身边下属们说道。
    果然没过几息,那边瞬间发出几十只弓箭射向他们。但显然不是人人都有刀劈箭的本领在,即便有所防备,有几名禁军和护卫还是被不幸射中,成了伤员。
    白鸿朗指挥着将他们换下,顶替上新人来,那边箭早已又在弦上,几轮下来对方毫发无损,而自己这边却是损失惨重。
    “哈哈哈哈,看看,这些权贵世家的子弟,也不过如此。”方才那道挑衅的声音再次出现,白鸿朗看过去,这次对方倒是没有躲避。
    那人一露面白鸿朗就认出对方是某一年的武状元,看来他是觉得自己混的不得志,所以才对世家子弟如此怨恨。
    刚想开口骂骂他拖延一下时间,白鸿朗便惊讶地听到一道声音携着风势而去,转瞬之间就在对方脑袋上开了个洞。
    “这是怎么回事?”不止铺兵,就连白鸿朗这边也有不少人在问,一时之间敌我阵营都乱哄哄的。
    一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公主府护卫手里正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那玩意儿头上还隐约冒着烟,方才的变故似乎是出自他的手笔。
    那人趁着对方摸不着头脑乱作一团,又连开两枪,枪枪毙命。铺兵那边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往后撤去。边撤仍边继续放箭,只是这次的重点针对对象从白鸿朗转移到了那名护卫身上,准头虽不高,但意在干扰对方。
    期间那护卫又放了一枪,应声放倒一人,随后便蹲下身缩在后面,不再冒头。
    周围人急着推他起来让他继续,这人却摇摇头:“太远,打不到了。”
    退到一定距离后,铺兵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弓箭的射程更远,他们便守在有利的距离,准备战术的同时继续放箭消耗。
    在场众人无不是神情高度紧张,不是关注着对方的举动就是自己的处境,一时间竟少有人分心察觉到远处的动静。
    还得是白鸿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头一个看见那边行来一队装备齐整的人,凭着多年在宫中混迹的经验,他敢肯定那批人就是北衙禁军。
    怎么会这样?难道连北衙禁军也是张闻庭和宁中书的人吗?
    对比双方人数、行头,他心头一凉,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直到北衙禁军那帮子人冲着南衙中投靠宁中书的人和京兆府铺兵们杀过去,他心中一松,这才想过来肯定是公主和许大人在宫中进展顺利,拿到了北衙的控制权。
    北衙又一直在皇帝手中,既然如此,那便是说明公主得到了皇上的认可,是确认无疑的下一任皇帝了!
    “兄弟们,公主承皇上之命号令北衙保护皇宫,大家一起上,杀了这帮谋反叛军!”
    场面似乎已成定局。
    大约战至亥初,公主一方已经完全占据上风,大部队行至德阳宫殿前,公主站在台阶之上俯视下面众人,眼神中看的仿佛不仅仅是他们,更是天下千千万万的臣民,她再一次感受到肩膀上的担子是如此沉重。
    公主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对权力没有多大追求的人,走上争权夺位的道路被迫的因素要更多一些。但她不能不能承认,至高的权力摆在面前的这一刻,自己竟真的生出些唯我独尊的豪情来。
    “诸位,本宫作为人女,应父皇诏命进宫探视。但父皇身体却……,已于戌时驾崩而去。”众人闻言顿时跪倒哭成一片,公主眼眶中含着泪,继续道,“父皇临走前,写有传位圣旨。田德明,你宣诏吧。”
    田德明捧着圣旨上前一步,展开念了一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便被另外一声高喊打断。
    “田内官且慢!”
    德阳宫门外的禁军已被就地诛杀,没有发出预警的声音。
    今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宁中书领着一队人出现在宫中,他步履轻快,神情自然,甚至带着笑说道:“圣旨真假尚不能定,何必急着宣诏呢?”
    随着宁中书的话音落下,德阳宫围墙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阵阵应和声。
    身处其中的许清元判断这些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并不是虚张声势。再一想宁中书能带着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到这里,一定是摧枯拉朽般的战力才能做到,她的面色难看到极点。
    站在她旁边的白鸿朗只扫了宁中书手下的人几眼就确认道:“是大营的人,京郊驻军。”
    也就是说,现在她们所有人都被包围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1章
    宁中书绝不是傻子, 既然赶到德阳宫并迅速控制场面,那便是孤注一掷, 誓要夺取皇位, 所以她们的处境十分凶险。
    短短时间内波澜顿生,而且还是如此要命的反转,有些甚至还有没反应过来的人们在原地木楞着一动不动。
    在混乱的局面下, 掌握主导权是活下来的唯一可能。
    危急关头,许清元的思维本像一堆散落满地的毛线团,乱的让她不能找出头绪。但在场上千号人的性命和这个国家以后女性的命运都可能系于今晚,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天灵盖激灵灵一冷。
    仿佛有神人慢慢挑起了线头, 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所有繁乱理顺,许清元的脑子里中闪过无数信息, 而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哈哈哈, ”许清元扶着额头,声音由小到大, 大笑着直起身, 右手放到背后, 左手顺势放了下来。
    人在紧急情况下的潜力真是惊人,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如此动作,她还能同时注意到宁中书背后的弓箭手们箭指的方向不是公主。
    “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许学士是失心疯了吧?”大营里有士兵嘲笑。
    “闭嘴。”京郊驻军的总统帅,一头花白的大将军鱼和通制止了手下的无礼言语, 却未再多话。
    公主看着鱼和通,想到自己之前几次三番上门游说, 对方言之凿凿地表示自己不会偏向任何一边, 架势摆的足足的, 叫她吃了好几回闭门羹。到最后她都不求他出手,只求他能作壁上观,这人满嘴忠君之语一口答应,没想到转头就成了宁中书的走狗。
    想到此事,公主也不禁冷眼,但她知道好歹,眼下对方优势颇大,绝不能贸然刺激他们。
    她不禁看向做出奇怪举动的许清元,待看清对方背后右手所做的动作后,整颗心顿时提吊起来。公主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镇定,这才没有在脸上露出端倪。
    笑声断在最大的时候,许清元死死盯着宁中书,神情是与现在自身情况极不相符的志得意满:“张闻庭都死了,你难不成是想谋权篡位?”
    一语惊起千层浪,双方闻言都乱了阵脚,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许清元的表情太过自信,实在不像演的。
    还是宁中书老狐狸狡猾,他恐怕巴不得张闻庭死,而且有那么多人守着,张闻庭绝不可能出事,许清元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休得胡言……”宁中书一句未完便被高声打断。
    “我可以直白讲明,内应不是别人,正是首辅大人的女儿宁晗宁大人。”许清元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在看好戏,谁能想到她的右手已经在背后快挥断了呢。
    按照现在的站位,公主和宣旨的田德明站在殿前台阶上,前者的身旁早围了一圈禁军护卫,田德明则站在不远处,王镇随侍左右。
    所以许清元的动作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看见,并且他们都很快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王镇看见在听到许清元的话后,一直一副笑面、稳操胜券模样的宁中书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瞬间的犹豫,他知道这就是许清元争取的难得机会。他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此刻真是将生死都置之于度外,只想着不能功亏一篑让这么多自己人成为对方登上皇位的垫脚石,便扭头一步迈出,想去拿田德明手中的圣旨。
    比皇帝年纪还要大的田德明在皇帝死后身体中的精气神像是散走了,唇角一直往下耷拉着,没有从前的半点喜气。不过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他看似眼皮都不抬,却将靠过来的王镇一手推下了台阶。
    然后动作极快地伸手展开圣旨,用洪亮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放箭!”宁中书没能继续维持自己的表情,他知道对方是设了套,立刻想要破局抢回主导权。
    随着一声令下,方才早已将箭矢瞄准田德明的弓箭手一齐松手,弓弦回弹的声音清晰可闻。
    如果许清元说的是别人,宁中书都不会被引走注意力,但偏偏是他自己的女儿。宁晗确实直到现在都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真心认同,这才骗过了他。
    方才宁中书甚至真的怀疑过张闻庭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是,那他不得不想办法先把这件事圆过去,稳住军心。他不过走了片刻神,便被对方找到可乘之机,许清元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仍能有此般急智,确实不一般。
    “保护田内官!”公主指挥其余禁军前来守卫,但始终比不上弓箭快,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已有几支箭直直射入田德明身上。
    赶上来的禁军在田德明身前立起秉甲抵御,而后者分明已经身负重伤却仍撑着一口气,用依旧洪亮有力的声音将圣旨最关键之处念了出来。
    “镇国公主尔容,仁孝淳厚,自天生德,熟达机务,必能承继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注]田德明拼力说完,跪在地上将圣旨交给公主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宁首辅,都听到了吧?你敢深夜带兵闯进皇宫,在皇帝寝殿前武力杀害田内官,逼宫公主,冒天下之大不韪,罪当如何?”许清元丝毫没有放松精神,让内官读圣旨为的是占住道德礼法,好叫对方所有人知道他们干的事是要受天下人唾骂的,先搓一搓他们的气势,但这还远远不够。
    宫变这种事都做了,无论是许清元还是宁中书,都很明白自己有很大可能会万劫不复。这个时候别说礼法,就算是天规也回不了头的。
    “大行皇帝生前卧床不起,久不理政事,这圣旨必是公主伪造。”一旦不装模作样地笑,宁中书面容冷肃眼神锐利,仿佛换了一个人。
    “玉轴祥云黄绢,大行皇帝亲制诏书传位于镇国公主!是真是假,想必众位心中有数。”许清元仗着年轻嘴快,在对方开口前又道,“宁首辅自己要这权势,也别拉上这么多无辜的将士。”
    “你……”
    “你们书读的不多,不知道吧?”许清元绝不肯留出说话的空档给对方,“衍朝跟随开国皇帝谋反的将士的下场是,被成功改朝换代的高/祖皇帝以莫须有之罪斩杀殆尽,连家人都无一幸免。”
    “好好想想吧,为了遮掩谋反的罪行,宁首辅以后会放过你们吗?”许清元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完,宫外果然响起阵阵嘈杂的声音。
    本来是想凑份从龙之功,败北自担风险,但是万一胜了都要赔上所有家底,武将们也不笨,不会干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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