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道:“人死不能复生,公主青春貌美,又何须担忧良人难觅?”
    元钰摇了摇头,举起杯盏又将盏中酒饮尽,忽地恨恨道:“元恂那个莽夫,将其千刀万剐亦难解吾心头之恨!”
    李氏闻言,佯作感慨道:“子恂实在豺狼之心,明知中庶子乃公主中意之人,竟敢下此毒手…”
    瞧了一眼元钰,见其一脸愠色,李氏心内窃喜,又接着道:“子恂到底陛下长子,犯下如此滔天之罪,陛下亦不过只将其废黜,一应供给仍以宗亲之制。”
    元钰道:“皇兄太过仁厚,竟如此宽纵那逆子!”
    李氏嘴角微扬,道:“陛下乃仁君,加之有左昭仪为子恂进言,陛下岂能不心动耳软?”
    元钰狐疑道:“你怎知那再醮之妇为那逆子进言?”
    李氏道:“公主知吾那堂妹嫁于咸阳王作侧妃,前些时日阿妹入宫探望,与吾提及此事,道是咸阳王酒后所言,吾方知缘何当日陛下未将子恂囚于石室…”
    李氏方才言罢,元钰便冷哼一声,道:“难怪吾几次三番向皇兄进言,道是那逆子犯天下之大不违不可轻扰,皇兄却置若罔闻,固执己见…原是因了那再醮之妇从中做梗…”
    “中庶子惨死元恂那个逆子手中,那再醮之妇非但未令皇兄严惩,竟劝皇兄恩待于其…此等薄情寡义之人,亦不知中庶子当初缘何钟情于她!”
    李氏道:“左昭仪素来假仁假义,此举不过为令陛下觉其良善罢了。”
    元钰忿忿道:“此女不除,后宫便无宁日!中庶子乃吾心头挚爱,吾若不能为其报仇雪恨,无颜再为大魏长公主!”
    李氏见时机已到,于是接口道:“陛下偏爱左昭仪,又有何人能奈其何?”
    元钰沉脸道:“吾与陛下一母同胞,如今那再醮之妇竟阻吾为中庶子报仇,吾便与她势不两立!”
    李氏道:“公主待中庶子一往情深,令吾感动心脾,吾愿助公主... -->>
    助公主一臂之力。”
    望着元钰,李氏缓缓道出:“公主若欲除去子恂,为中庶子报仇,亦非难事…”
    附于元钰耳畔,李氏如此这般将所计之事道于元钰知晓。
    待李氏言罢,元钰犹疑道:“此计当真可行?”
    李氏得意道:“公主大可安心,吾定不负公主厚望。”
    元钰望着李氏,目光凛凛,足足十数弹指,元钰心下一横,道:“好!倘若你当真将那逆子除去,吾便联络宗亲,助子悌登上储位。”
    待元钰离去,近婢环丹便为李氏燃了合蕊香。李氏懒懒歪于席榻之上,环丹取了桴木行至近前,为其轻轻捶腿。
    李氏微闭双目,对环丹道:“你可知吾方才缘何要将所计之事道于彭城公主知晓?”
    环丹闻李氏之言,忙答道:“奴虽不知右昭仪缘何对公主道出实情,只奴知右昭仪您一向计无遗策,您此举定是有意而为。”
    李氏缓缓睁开双目,道:“如今道是愈发伶俐了…子恂毕竟陛下长子,一日不除,悌儿便一日无缘储位,而吾更一日不得安心!”
    “彭城公主如今恨极了子恂,若吾悄悄将子恂除去,又如何示好于其?现下里吾将所计之事尽道其知,公主与吾便如一舟而行,自可得其倾心相助,那吾登鸾位、悌儿夺储,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环丹颔首道:“真乃万全之策,右昭仪果然才智过人!”
    李氏苦笑一声,自嘲道:“才智过人?吾倘若真如你口中所言,又岂会失了陛下恩宠?吾当年亦曾与陛下花前月下,以为此生可鸾凤和鸣…自那再醮之妇入宫,陛下便与吾渐行渐远…”
    敛了敛额发,李氏冷冷道:“吾执掌宫权多年,陛下却迟迟不授印玺、宝册。吾兢兢业业,又养育子悌,然陛下却无半分褒奖之心。如今陛下与吾愈发无话可说,瞧着他与那再醮之妇双宿双飞,吾恨啊…”
    示意环丹止手,李氏继而又道:“吾陇西李氏乃名门世家,岂可令那乡野女子占了先机…吾便借元恂那个莽夫,将她一并除去。”
    环丹垂首道:“右昭仪有何吩咐,奴定在所不辞。”
    李氏道:“父亲奉陛下之命查抄太子府邸之时,见其后苑之中养了十数只飞鸽,吾猜测定是元恂与元隆以此联络传书…”
    环丹跟随李氏多年,闻言心下已然明了。望着李氏,环丹接口道:“右昭仪您可是欲以飞鸽传书,令太子再度犯险?”
    见李氏微微颔首,环丹不解道:“太子与安乐侯往来多时,安乐侯岂能不识太子笔迹?”
    李氏一脸得意,道:“元恂曾着郑荞递了一封密函于吾,吾只消细心临摹,便可以假乱真。”
    环丹迎奉道:“右昭仪果然心细如发,奴敬服!”
    李氏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元恂倘若当真幡然悔悟,吾纵是张机设阱亦于事无用;若其心有反骨,那便是自投罗网。”
    待李氏言罢,环丹忽又想起一事,又询道:“太子身在河阳,有重兵把守,纵是其有心谋逆,亦无可遁之机啊?”
    李氏边招手示意环丹为自己揉按太阳穴,边微闭了双目,作沉思之状。
    一盏茶功夫,李氏方缓缓睁开眼,将心中所计道于环丹:“李彪如今颇得陛下器重,陛下每月着其往河阳察观元恂举动…倘若元恂与元隆往来之事由其上禀陛下,你以为陛下会当如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心恶(二)
    “一候虹藏不见,二侯天腾地降,三侯闭塞而成冬。”待小雪时节,中原大地已冬雪普降。
    御书房内,元宏端坐正中,任城王元澄与咸阳王元禧及彭城王元勰分坐两侧。君臣几人边饮温酒,边畅快而谈。
    元禧举起杯盏,笑道:“农谚道‘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年。’臣敬陛下,愿我大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元宏颔首道:“二弟所言极是!小雪之时落雪,来年便可雨水均衡,无涝无旱,且此时落雪,可冻死虫害,来年谷物庄稼便可不受其害。”
    元澄亦笑着接口道:“天地变而正其位,这冬藏春发,乃为万物之律。陛下勤政爱民,上天自会眷顾我大魏。”
    君臣相聊正欢,只见大监三宝急匆匆入了内来。
    俯身行礼,三宝道:“陛下,各位王爷,秘书丞自河阳归来,道是有急务禀报。”
    河阳乃圈禁废太子元恂之地,秘书丞李彪月月按时往彼处察观元恂举动。若非元恂有异,李彪断不会午后入宫。闻三宝之言,众人面面相觑,心下皆为之一怔。
    由三宝迎了入内,李彪向众人行罢礼,便垂首而立。
    元宏询道:“道固,你将自河阳归来,一路车马劳顿未及回府安置便入宫见朕,可是因了子恂?”
    见李彪只颔首不语,元宏会意道:“此间亦无外人,有何事,你但说无妨。”
    闻皇帝之言,李彪复又屈身作揖,答道:“陛下,臣奉命往河阳察观废太子,却不料被臣窥得废太子去梯之举…”
    见众人听得仔细,李彪接着又道:“废太子贼心不死,竟与元隆再度飞鸽传书,且有潜逃平城与宗亲旧贵起兵之心。”
    李彪言语之间,元澄悄悄窥一眼皇帝,见其已面色黑沉,心下便知不妙。
    待李彪言罢,众人皆各怀心思,缄默不语,室内一时间针落有声。元澄身为宗长,不得不先众人开了口:“秘书丞,你方才言及子恂意欲出逃平城,可有真凭实据?”
    一旁的元勰亦狐疑道:“郑荞生产在即,子恂缘何会择此时出逃平城?”
    李彪垂首道:“任城王、彭城王,河阳守军截获废太子与安乐侯飞书。”言语间,李彪自袖笼内取出一封信函呈于三宝,又由三宝转呈元宏。
    微微抬头,李彪又接着道:“臣往废太子府内拜见,与其相对而谈,废太子言语之间怨声载道,非但抱怨居所简陋,膳食清淡,更甚至…”
    元宏阅罢信函,闻李彪之言,冷冷道:“更甚至如何?”
    闻皇帝不悦之声,李彪忙伏跪于地,道:“陛下恕罪,废太子…废太子怨词詈语,多为对陛下大不敬之言。”
    元宏拍案道:“逆子!他铸下大错,朕宽仁以待,他非但不思悔过,竟欲再蹈覆辙,实在令朕寒心。”
    见元宏震怒,众人急忙忙起身离席,皆伏跪于地,齐声道:“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元宏虽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却缄口不语,只垂... -->>
    语,只垂首望着杯盏,不停摩挲。众人心内皆知,皇帝凡有此举,便是为难之事。
    望着元宏,元澄小心道:“陛下,河阳有重兵把守,只消加强防卫,子恂便无计可施…眼下当务之急,倒是在于平城…”
    元宏仍垂首不语,足足半盏茶功夫,方抬了头,对众人道:“元隆信中提及穆泰,朕竟不知有这许多人意欲谋反…”
    “皇祖母当年欲将朕废黜,得太师、陇西公与穆泰等人出言谏阻,方令朕可安于大宝。朕对穆泰恩宠有加,将其晋位授爵…朕万万料想不及,穆泰竟图谋叛乱…”
    元禧接口道:“陛下宽仁大度,然彼等却是欲壑难填!陛下,您莫要再心慈手软啊!”
    闻元禧之言,元宏将杯盏置于几案之上,肃色道:“朕知宗亲旧贵不满迁都改制,朕因汉革初行,亦念及彼等曾有功于大魏,故而一忍再忍,岂不料彼等恃功自傲,竟滋长恶念,生下祸患…朕此番倘若再姑息,必将危及江山社稷。”
    众人知兹事体大,皆屏息凝神,静待皇帝示下。
    元宏环视众人,正色道:“穆泰与元隆图谋不轨,扇诱宗室。北人恋故,倘若彼等叛乱,南北纷扰,洛都难保…”
    转头对着元澄,元宏接着道:“此乃国之要事,非皇叔而旁人无力可及。”
    元澄知皇帝言下之意,忙拱手作揖,道:“穆泰、元隆一党欲以蚍蜉之力撼参天之树,实在愚不可及!臣请命,为陛下讨伐那些逆臣贼子。”
    元宏点了点头,道:“皇叔行事素来稳妥,有你督阵,朕心自安。皇叔兵马本就半数留守平城,若彼等势弱,皇叔一举便可擒获;若已强盛,朕授皇叔以竹使符,你可任意调遣并、肆二州守军,务必一网打尽!”
    元澄屈身行礼,道:“臣虽不才,却足以将叛臣制伏…陛下安心,臣定不辱使命。”
    那日右昭仪李氏设下计谋,以飞鸽传书引元隆传信于元恂。元恂虽接了元隆撺掇其逃离河阳的信函,然其如今已是追悔莫及,自是不敢再起叛逃之心。
    元恂将元隆信函交托李彪,令其转呈君父,以将功赎罪,示自己悔改之心。李彪本就受恩于李冲,如今又得李氏允诺,待七皇子元悌登了储位便将其拜为少师,自是为李氏所用,故而颠倒是非,令元恂蒙冤,方有先前一幕。
    此时见皇帝已排兵布阵,却未言及如何处置元恂,李彪心内惶惶,唯恐他日元恂有面圣之机,那自己便是欺君之罪,将祸及满门。
    念及此,李彪进言道:“陛下,任城王能谋善断,应付穆泰等人定是游刃有余。臣窃以为眼下当务之急倒是如何处置废太子…若非废太子有不臣之心,穆泰等又以何为由起兵造反?”
    李彪之言又令元宏沉默下来。窗外万籁俱寂,唯簌簌落雪之声。
    片刻之后,元宏开了口:“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望着元禧,元宏继而又道:“二弟,朕令你即刻与中书侍郎邢峦携诏书一并往河阳…”
    一盏鸩酒,命丧黄泉。太和二十一年,废太子元恂亡,身后只敛以粗棺常服,掩于黄土之下。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后仪(一)
    且说任城王元澄受命,倍道兼行,经雁门往北直趋平城。
    元澄先遣部下李焕单骑入城,出其不意直奔穆泰老巢,晓谕其党羽,示以祸福,令叛党瓦解于顷刻之间。穆泰无计可施,仓促间率麾下数百人追击李焕,却中元澄的埋伏,败走城西,被元澄部下一举擒获。
    元澄一网打尽穆泰同党,收元隆等旧贵百余人下狱,大获全胜。
    太极殿内,捷报传来,元宏大喜过望。
    环视朝中文武群臣,元宏朗声道:“平叛息乱乃为重任,此事非任城王不能成…任城王可谓社稷之臣,功在千秋!”
    太傅穆亮垂首作揖,道:“任城王能谋善断,以迅雷之势将叛党歼灭,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少傅李冲亦接口道:“任城王乃陛下肱骨之臣,陛下慧眼识珠方令其有操胜券之机。”
    待二人言罢,彭城王元勰进言道:“陛下,皇叔既已将叛军拿下,现下里当如何善后?”
    元宏微微颔首,道:“六弟所言亦是朕心中所虑之事…穆泰、元隆、陆睿等谋逆不轨,其罪当诛九族…然彼等皆为我八部宗亲,先祖多有功于大魏,朕亦不得不酌情而定。”
    元勰道:“陛下仁厚,亲待子民。只那些逆臣贼子包藏祸心,陛下万不可宽纵,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闻元勰之言,群臣皆齐声附议。
    元宏锁了双眉,细细思忖。片刻,元宏开口道:“穆泰为叛军之首,其罪难逃。将穆泰施以枭首之刑,族中凡十五以上者,不论男女皆赐死,十五以下者流徙漠北,永世为奴。陆睿赐鸩酒,妻女流徙辽西为民,其子入掖庭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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