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凝跟着去了自己的药庐,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解情蛊之毒再说。
    君夜离这一睡就是三个时辰,终于醒来时,已经是过午,大概先前所折磨太甚,他睁开眼睛好一会儿,眼神还是有些迷懞,仿佛不知身处何地。
    “夜离,”早就在一旁守候的紫凝坐到他身边,温柔笑道,“总算醒了,觉得怎么样,还痛吗?”
    君夜离愣了愣,昨晚的一切瞬间回到脑海,他一个翻身坐起来,抓了抓心口,“紫凝,你昨晚说我是情蛊发作?可母妃拿情蛊给我时,说过它不会伤我,而是帮我压制体内之毒,怎么会这样的?”
    紫凝抿唇,一时无言以对。在千绝山底,缥缈公子告诉她的一切,她并没全部告诉君夜离,而她隐瞒的那部分,正是他所中之毒的关键之所在,这要如何解释?
    难道要她现在就告诉君夜离,他是先中的情蛊,蕙妃给他的,是她自己的生命本源吗?而且方才在书房,她骤然想起来,如果说蕙妃的内丹果真能压制情蛊,而昨晚君夜离却突然发作,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蕙妃的内丹出了问题。可她医术再高明,终究是人,异类的修行她一知半解,根本无法解释,看来想要弄明白,还是要找缥缈公子问个清楚才行。
    “怎么了?”看她沉默,君夜离奇道,“有什么不对吗?紫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是——”
    “算是吧,”紫凝心念电转,已经有了说辞,露出歉疚的表情来,“我是在想,你之前体内的情蛊和复毒不曾发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嫁衣神功扼制了它们的发作,能够相互制衡,我跟你互换内力已经差不多完成,你没了嫁衣神功压制,所以……对不起,夜离,是我害了你。”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君夜离当然不会怀疑她,闻言笑道,“你是见不得我受内力反噬之苦,所以才用了互换内力的法子,而且我也受益匪浅,你哪里有错了?”
    紫凝心中感动:这个傻瓜,我说什么他都想,赶哪天被我卖了,八成还得替我数钱!“是我考虑不周,昨晚你受苦了,抱歉。”
    “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君夜离逮着这样好的机会,哪会轻易放过,坏笑着将她圈进怀里,“紫凝,不如你也以身相许好不好?”紫凝待他之心,他很清楚,绝对不会有意害他,故意说些玩笑话,也是不想她太过内疚而已。
    紫凝失笑,在他发青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心思!我要尽快想办法解了你的毒才行,不然难道要一直眼看着你受苦吗?”
    君夜离回吻她一下,各种心满意足,提议道,“那,不如我们再把功力换回来?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到法子的,不过,今年的六国赛还不知道是何种局面,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若关键时刻,他却蛊毒发作,岂非要坏了大事,后果谁担得起。
    紫凝摇头,神情凝重,“你我内力互换,是不可逆的,否则我们都得筋脉尽断而死。”而且现在最难办的是,君夜离体内的情蛊事实上是用来压制复毒的,即使有解情蛊之法,前提是必得先解掉他的复毒,否则情蛊一旦被解,复毒发作,他还是必死无疑。
    “那就算了,”君夜离立刻断然摇头,他无论怎样都好,要是紫凝会有性命之忧,就绝对不可行。“这样的话……用冰蚕珠魄能有用吗?”那玩意儿不是天下至毒,没有什么是它解不了的吗?当初他千方百计寻到冰蚕珠魄,原也是想用它来救治青彤的,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是他想像的那样,倒是白忙一场了。
    “或许可以,”紫凝没把话说死,“但你体内的复毒非同小可,出不得半点差错,我要救你,就必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否则我宁可你先受着这苦,我慢慢再想办法。”只有活着才能承受痛苦,只有承受痛苦,才知道自己还活着,死了倒是可以解脱,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君夜离失笑,“紫凝,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待我有多狠呢。好,既然这样,你慢慢想办法,我没事的。”他年纪虽轻,可什么样的苦痛没经历过,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
    紫凝一笑,偎进他怀里,“好。”其实她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若想解开复毒,同时用冰蚕珠魄和烈焰凤魂,冰火两重天的洗礼之后,就能成事,代价就是,君夜离会内力尽毁,以后都无法再修炼,而成为一个普通人。她相信那样的结果也绝不是他想要的,而且她拿这两样东西,是为了救治师父,到底该如何抉择,她一直还真是难下决心。
    沉默半晌,紫凝毅然做了决定:写信回海角小楼,请师父来一趟西池国,看能不能救得了夜离,再做打算。
    写好信后,紫凝将卫瑜叫了来,正色道,“一定要尽快把信交到师父手上,不得有半点差池,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卫瑜低头,锵铿有力地道,“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哪有那么严重。紫凝摆了摆手,也就不多说,“去吧。”
    “是,小姐!”卫瑜转身才要走,又不放心地道,“小姐,属下跟哥哥都不在,小姐身边人手够用吗?不然,让哥哥回来?寒公子在海角小楼,自有师父照顾,不会有事。”
    紫凝略一沉吟,“也好。”
    卫瑜大喜,暗道小姐现在真好说话,这都是姑爷的功劳,真好!“是,小姐,属下告退!”
    紫凝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也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在意和忠心,自是无比欣慰。人生难得一知己,而她除了这帮忠心耿耿的手下,还有君夜离这个用全身心爱着她的心上人,老天总算待她不薄!
    不大会儿,夕颜拿着一封信进来,表情凝重,“小姐,属下方才到府门口,不知从哪里突然射来一枝箭,箭上带着这封信,属下看过了,无毒。”
    “哦?”紫凝接过,边打开边道,“人呢?没追到?”
    “没有,”夕颜摇头,“属下担心是对方的调虎离山计,不曾追远。”
    紫凝点头,打开来看了一眼,顿时了然,“贺兰映枫。”
    “是他?”夕月眼睛一亮,“他果然想要跟小姐合作?”小姐还真是料事如神,只管守株待兔,贺兰映枫就主动找上门了。
    “他约我单独见面,有事相商。”紫凝起身,神情冷然,“是个聪明人,很好。”
    “不行!”夕颜兄妹同时摇头,“属下绝不能让小姐一人犯险,属下誓死保护小姐!”
    上次千绝山之事,夕月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同样的错误,她怎可能犯两次。
    “贺兰映枫要看的,不过是我的诚意,”紫凝淡然道,“他断不敢在西池国对我动手,你们不必担心。”
    “属下誓死保护小姐!”兄妹两个双双跪倒,堵着门口,摆明了是如果不让他们跟,他们就不放行,真是实心眼。
    紫凝略有些无奈,再耽搁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如此情形之下,也只能是她让步,“也罢,到时你们在外面守候,若无必要,就别出手。”
    兄妹两人大喜,“是,小姐!”
    起身后,夕颜问道,“小姐,要不要告诉姑爷?”
    紫凝略一迟疑,摇头道,“夜离入宫见皇上,还没回来,我们去去就回,若此次商谈能成,他跟贺兰映枫也势必要见一面,所以,不急。”
    “是,小姐!”
    当下三人收拾停当,只做最简单的装扮,出府而去。
    贺兰映枫约见紫凝的地步,并非如常人想像的那样偏僻,而是京城街心的一幢很是奢华的酒楼——俗语说“大隐隐于市”,有时候你越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越容易让人起疑,反而是大大方方,旁若无人,越好蒙混过关。
    紫凝戴着黑色蒙面巾,头上也未戴什么贵重钗环,看起来与一般民妇无二。进了酒楼,有伙计上前招呼,夕月一句话将他打发,三人一起上了楼。
    来到约定好的雅间,紫凝以贺兰映枫信中所说的方式敲门,三长一短,节奏鲜明,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味道。
    “请。”一个字,简短有力,略带了些沙哑,很有味道。
    夕月闪身上前推开门,确定没有危险,才让过一边,“小姐,请。”
    紫凝迈步进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很大的圆桌,其上摆了几样小菜,很精致,看上去也很清淡,香味儿扑鼻。
    贺兰映枫站在窗前,一袭玄青色长衫,宽边腰带,收拾得很利落,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冷然,带着些不悦,“魅王妃此举,不怕失信于我吗?”他明明在信中说让紫凝一人前来,她还是带了两名手下,这是在向他示威?
    “是你约见我,你在暗,我在明,对我来说,未知的危险太多,”紫凝不以为意,动作优雅地掀开面纱,露出那张绝美的脸来,淡然一笑,“夕颜夕月放心不下,执意跟从,我又怎好拂了他们的意,害他们失职。”
    贺兰映枫沉默一会,神色稍缓,点头道,“好一副伶牙利齿,魅王妃果然好心计,佩服佩服!”他这一调侃,瞬间就让人觉得他比较容易接近,不似方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说。”紫凝挥手,命夕颜夕月在外等候,“贺兰皇子,请。”
    “不必客气,我如今被追杀,朝不保夕,皇子云云,不提也罢,”贺兰映枫自嘲地摇头,“我比你年长,你若不嫌弃,就托大称一回兄长,也好掩人耳目。”
    紫凝目露笑意,点头道,“就依贺兰兄所言,无妨。贺兰兄方才说被追杀,除了蒲墨国皇室中人,还在其他人吗?”
    跟聪明人打交道,不用藏着掖着,她相信贺兰映枫肯定想得到,她之所以今日欣然赴约,必定已经查探过他的事,她又何必假装不知道。
    好聪慧的女子。贺兰映枫眼里露出明显的赞赏之色,却仍旧是板着脸的,“我现在终于明白,魅王殿下何以对你恩宠无限,你的确有让男人为你疯狂的本事,可惜,我来晚了。”
    这明明是轻慢人的话,可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好像在说国事一样严肃,着实让人哭笑不得,就算想生气,也找不到相应的气氛不是。
    屋外的夕颜夕月同时心中有气:这贺兰映枫怎么也如此油嘴滑舌,这要惹怒小姐,下场可是很惨的,他有本事抵得住吗?
    紫凝却并不动怒,淡然道,“贺兰兄今日约我出来,不会只是为了夸赞我吧?好大的志向。”
    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贺兰映枫神情不变,越加严肃地道,“鱼与熊掌可兼得,紫凝你艳冠天下,是男人谁不动心,何况人生变数太多,谁能保证能跟谁一路走到最后,多一条路,就多一个选择,否则我何以要约你见面。”
    紫凝默然:这贺兰映枫果然好大的野心,而且性格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就不会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而做出轻率的的决定,跟这样的人合作虽然有一定的风险,却最是痛快,能够各取所需,能得此强助,夜离的胜算就又大了许多,这个风险也值得冒。
    “贺兰兄快人快语,正合我意,”紫凝一派安然,以不变应万变,“你有何计划,不妨直说。”
    贺兰映枫略一沉吟,道,“你也知道我如今正遭人追杀,整日东躲西藏,很多时候都不方便出面。可如今六国赛规则改变,形势很不明朗,我二弟一定会借着前来西池商议此事的机会,前来杀我而后快,我要先保住命,才能跟你和魅王合作,不是吗?”
    紫凝瞬间了然:看来贺兰映枫是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除了跟夜离合作,别无他法,所以就不客气地找上门,想要寻求庇护——这倒也无可厚非。“那是自然,这毕竟是在西池,大多数时候,夜离只要开口,办成的事情还真不多,他也是明整理之人,定能明白个中利害。你方才说到你二弟……”
    “蒲墨国现在的太子,贺兰映熙,”贺兰映枫眼里闪过浓烈的杀机,“他表面一副谦谦君子样,处处舍小我成大我,博得一片赞誉之声,实则行事卑鄙,手段狠辣,不可大意。”
    而且更可恨的是,二弟知道自己这个皇长兄是他储君之位的最大威胁,表面一直谦让,暗地里却用尽手段,骗得父皇相信他要谋害二弟,以夺得太子之位,父皇一怒之下,原是要问他的罪,结果正值上次六国赛之后,西池国取得霸主地位,为控制其他五国,按惯例各国都要送一名皇室中人到西池国做质子,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就无可选择地被送来了西池,开始了屈辱的质子生活。
    “若非如此,想来他也不会取了你这长子的地位而代之,成了蒲墨国的太子吧?”紫凝眼神睿智,虽然没有亲见,但这样的戏码真的已经不再新鲜,只要稍稍一想,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对,”贺兰映枫不出意外地点头,“我二弟如此心性,很难让人挑到他的错处,他此番来西池,目的绝不简单,不得不防。”
    紫凝暗道还用你说,即使不是为你,只为了夜离,我也不会任他在西池国的土地上放肆!“我心中有数。不过话说回来,我知道你父皇如今病重,熙太子不想王位被夺,才会派人杀你,不是我要瞧你不起,你既然如此不甘,想要的抗争到底,有何倚仗吗?”
    不会只是空有一腔怨恨,和想要夺位的野心吧,那有什么用。
    “我明白你的意思,”贺兰映枫冷然道,“我蒲墨朝中拥挤我的朝臣大有人在,再说父皇只是一时被二弟蒙蔽,只要他认清二弟的真面目,自然不会再倚仗于他。更何况,”他停了停,“我虽不及魅王,有‘战神’之名,却也征战沙场近十载,这意味着什么,不必我多说,是吗?”
    紫凝眼底的笑意慢慢弥漫开来,点了点头,“当然。”
    “很好,”贺兰映枫起身,明显已经打算结束这场对话,“我相信你的意思,也就是魅王的意思,你若觉得信得过我,就安排我跟魅王见一面,我们再详谈。”不是他看不起紫凝,毕竟家国天下是男人的责任,紫凝再有本事,也是女人,更何况还不是西池国皇室中人,有些话还是当着君夜离的面说清楚比较好。
    “好,”紫凝也站起身来,“明日这个时辰,我会让夕颜前来给你回话,请。”
    “请。”
    两人互相行礼,紫凝先行离去,有夕颜夕月在外守护,她是不用担心露了行藏之类,三人相继下楼离开。
    出了酒楼,夕颜有些不安,“小姐觉得贺兰皇子可信赖吗?”他所说的关于蒲墨太子一事,是确实如此,还是他为了博得小姐好感而故意诋毁自己兄弟,还未可知,贸然与之联手,会不会太急了点。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紫凝岂会不明白这些,所以才心中有数,“我跟他只见过两次面,他想与我合作,不过是共利双赢,彼此都不必掏心挖肺,只要最后达到目的就好。”
    “我知道!”夕月孩子似地举手,“小姐以前说过,这叫‘富贵险中求’,就算贺兰皇子对我们有所隐瞒,可小姐和姑爷也未必会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不对,小姐?”
    紫凝一笑点头,“对,夕月越来越聪明了,果然有个人在身边,时时提点一二,就是不一样呵。”
    夕月一愣,明白过紫凝话中之意,登时脸红得要烧起来,气不也是,笑也不是,尴尬得要命,“小、小姐说什么呢,属下、属下是自己想出来的,那块木头笨得要死,才不会说这种话……”
    夕颜不禁莞尔:小姐竟然会跟他们这些下属说玩笑话,真让人意外。不过,妹妹的反应也好可爱,他也不禁起了玩心,故意道,“夕月,你怎么知道小姐说的是谁,那块木头又是谁,啊?”
    夕月顿时怒了,小姐调侃她也就罢了,哥哥居然也来凑热闹,不可饶恕!“要你管,哼!”然后狠踩了夕颜一脚,外加狠瞪一眼,“你再说一句试试!”
    夕颜吃痛,跳着脚往前走,眉眼都挤到一起去,表情无奈又宠溺:妹妹就是欺负他不带手软的,不过以后就好了,她有了旁人欺负,就不会再来欺负他这个苦命的哥哥了……
    “别闹了,办正事要紧,”紫凝神情一正,“走吧。”
    夕月忿忿跟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小姐,不回府吗?”
    “不,”紫凝加快脚步,“出城,去千绝山。”
    “什么?!”夕月一惊,“小姐又要去找缥缈公子?”上次的事她现在想起来还阵阵后怕,小姐又要去犯险,这是要吓死她吗?
    夕颜也担忧地道,“小姐是不是有重要的事?不如回去知会姑爷一声再过来?”这要再出点什么事,他们兄妹两个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用担心,”紫凝摆一下手,“缥缈公子绝对不会伤我,我是有事要问他,而且这次我们不上山,他一定会出来见我。”
    真的?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都表示怀疑,但小姐已经决定,他们也是反对不得的,只能寸步不离地跟上。
    一个时辰后,三个来到了千绝山下,夕颜夕月一左一右护着紫凝,目光炯炯,就他俩这阵势,别说是人了,就算一只蚊子飞过,也得给他两个立毙剑下。
    紫凝不以为意,上前几步,抬眼看去,极目所见仍旧是千绝山顶万年不化的寒冰,在夕月下折射出金黄的光晕,显得神秘莫测,而又有着说不出的诱惑力。她唇角一挑,抬起手来,衣袖稍稍落下,露出手腕上的血玉镯,内里似乎有生命在流动,丝丝流转,血一样的红。
    “你知道我来了,出来见我。”
    幽静的天地间,是紫凝清脆灵动的声音,声调不高,却似有回响荡漾,缓缓向远处扩散。
    没有回应,血玉镯安静地待在她手腕上,仿佛沉睡了千年。
    夕月心里犯起嘀咕:缥缈公子真的住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吗?就算他是神一样的存在,不怕冷,不怕危险,但也不怕孤独和寂寞吗——一个人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都觉得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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