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转瞬,医生求生欲极强,在脑海里迅速分析一波,僵硬地转身对上这个传说中的冷面阎王:那,既然这样,谢先生您先让我看看伤口吧?
    事实证明是他分析对了。
    谢安珩虽然不太情愿,但没生气,还一句话也没再反驳,当场解开了上身的衣服。
    等他身上的伤露出来,医生到抽一口凉气:这!
    何止是伤,谢安珩露出来的腰腹简直是伤痕累累,发炎泛红的皮肉肿胀,说句一塌糊涂都不为过。
    医生眼底震惊,张嘴刚要说话,谢安珩又倏地将外套拢了起来,语气明显变冷: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你赶紧处理完,手脚麻利一点。
    啊是,是是是,不严重,不严重,就是些皮外伤。医生哂笑,心道这人果然如传闻一般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下一秒,他背上覆上一只手。
    谢行之拉开挡在他面前的医生:衣服打开,既然不严重,遮着做什么?
    医生属实吓到了,连连在旁边对他做手势,比划着让他不要再说了,免得触了这位的霉头,今天谁也别想好过。
    但下一幕更让他惊掉下巴,这个把满北市搅得腥风血雨的新家主听见轮椅上的男人说话,气势一下子就变了。
    他说不出来具体有什么区别,只感觉面前的人突然从一头恶狼变成了小绵羊。
    紧接着小绵羊乖乖听话地再度解开了外套,背对着医生,朝轮椅上的男人:我这伤只是看上去吓人,其实不严重
    特别没底气,声音都不敢放大。
    谢行之只扫了一眼伤口就完全不想再听他说的那些话。
    当时在车里光线昏暗,他仓促间只来得及见到谢安珩腰腹伤得严重,却没想到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显然这些痕迹绝对不仅仅是车撞出来的,还有身体的主人不想让伤口愈合反复揭开血痂导致的。
    谢行之攥着他的衣摆,紧紧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他这伤是不是还泡过水?
    医生反应了半秒才意识到是在问他。
    啊我来看看。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得站在这位坐轮椅的先生这边。
    于是医生仔细查看一番,丝毫没搭理谢安珩刀子一样的眼神,对谢行之点头:是的,先生,患者似乎并不想让伤口愈合,反复用钝器揭开伤处,导致严重感染发炎,而且经常让伤口见水,甚至长时间泡在水里必须赶紧处理治疗!
    谢行之又盯着他鲜血淋漓的腰腹看了几秒,蓦地转头,用力吐出一口气:赶快给他治,还有他的手腕,身上其他的伤也一起治了。
    医生连连点头:好好好,谢先生,您请在床上躺下。
    谢安珩偷偷瞟了几眼谢行之的脸色,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谢行之没搭理他,他只能一言不发利落地按照医生说的躺了上去。
    旁边的护士帮忙把器具取过来,医生带上塑胶手套便准备帮他清理伤口,他夹着一小块棉球,忽然转头问:要打麻药吗?
    刚进来的小护士不明白,戳了戳医生:患者在床上呢。
    我知道。医生仍旧看着旁边的谢行之。
    谢安珩:我不怕疼,这点小伤,不用打麻药。
    谢行之刚想说要,被他这么一打断,又看他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心里忽然也起了火气:他说不怕疼,那就不用打了。
    谢安珩放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抖。
    那可真会有点疼哦,谢先生,你忍一忍。医生好心提醒,说完对谢行之道,这位先生,不如可以让保镖先把你推到隔壁诊室,让那里的医生帮忙处理一下你身上其他的伤,也免得耽误时间。
    听到不打麻药都没动静的谢安珩见了这话却忽然抬起脑袋。
    他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拦,谢行之反倒是摆摆手: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也不急这点时间,等他身上的伤处理完了再说。
    谢安珩心底还没升起来的小火苗倏地迅速被浇灭。
    他话音落下,见到谢安珩半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拧起眉头:干什么?躺回去让医生好好给你清理伤口。
    这话语气绝对说不上好,连旁边的小护士都能听出他隐忍怒意。
    她连忙又去看床上的人。
    谢安珩眨眨眼,半个字都没蹦出来,老实巴交地重新躺好,姿势标准得不行。
    谢行之在心里无奈,懒得看他,自顾自背过身,将轮椅摇到窗前,望向窗外。
    他就猜准了这小子的心思,刚把他找回来,正是黏人的时候。
    长这么大一点都没变过,小时候是恨不得把自己拴在他的裤腰带上,走在哪跟到哪,现在看样子是反过来了,要把他走哪带到哪。
    在他身后,谢安珩安安静静侧着头,任凭医生清理他伤口处的脏污,甚至剪切掉少许坏死的肌理。
    护士反复观察谢安珩,怕他万一太疼受不了,随时准备等着他要求敷麻药。
    但他一声没吭,脸色都没变过,好像根本没有感觉一样。
    他就这样默默注视窗边那个男人的背影,轻垂着睫毛,整个人宁和又平静,像找回了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
    谢安珩的伤口耽误太久,很难处理,医生折腾了大半宿。
    加上他非要把谢行之身上的伤全部重新检查,两人在医院里折腾了半天,等回到车上,天都快亮了。
    谢行之靠在车后座,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在岑向阳那栋别墅里都没有什么睡意,现在反倒有些困倦。
    他一开始还能撑着不睡,但谢安珩调整了路线,看样子似乎不是回夏家老宅的路,甚至还刻意绕开了跨江大桥,改走另外一边的隧道。
    车又往前开了几分钟,谢行之认出来这条路。
    是去他们最开始那栋小洋楼的路线。
    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哥哥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喊你。在医院惹他生气,一路上都没怎么敢搭话的谢安珩轻声说。
    谢行之嗯一声。
    尽管两人还有许多误会没解释清楚,但看谢安珩现在这个态度,他也不担心对方会有胆子做什么。
    于是他轻轻阖上眼睫,闭目小憩。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谢行之是被身下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惊醒的。
    他诧异地睁开双眸,还带了点睡梦中的朦胧:到了?
    嗯,到家了。谢安珩正将他放到床上,房间内的场景熟悉又让人安心,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喊。
    不是喊不喊的问题。
    谢行之低头,目光落在他放在自己衣扣正在试图解开的手上。
    谢安珩反而脸不红心不跳:睡衣我都准备好了,我想帮你换下来。
    不用,衣服给我吧,我自己来。谢行之现在对这小崽子警惕得很。
    谢安珩也没坚持,如他所说将一套新的睡衣放在了床头,甚至还有一条全新的内裤。
    谢行之扫了一眼,是他这幅壳子的尺码。
    结果他刚放松一点,谢安珩又走过来,长胳膊一伸,轻轻松松将他抱起来。
    谢行之猝不及防就从床上挪到了他怀里,准备拿衣服的手僵在空中。
    又要做什么??
    只听在他心里已经诡计多端的谢安珩笑着说:热水我也放好了,我知道哥哥向来都爱干净,我帮你洗澡,顺便把药上了吧。
    第56章
    浴室里热气氤氲, 水雾弥漫。
    轮椅就放在洗浴区外,谢行之坐在上面看谢安珩弯着腰调试水温,又往水里加了几滴医生提过的沐浴精油, 说是能安眠放松。
    一瞬间, 温暖的香氛味蔓延开来。
    看到谢安珩全部准备好, 站起身, 谢行之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道:你出去吧, 剩下的我自己可以。
    自己可以?谢安珩仿佛真的有些疑惑一样, 这间浴室没安扶手, 哥哥会摔跤的,还是我扶着你吧。
    谢行之总算体会了一回什么叫身不由己。
    这次医院又给他腿上加了一块板,完完全全只剩一条腿能活动, 刚好如了谢安珩的愿, 让他连洗漱这种小事都不得不依靠对方。
    当时车是从侧面撞过来的, 谢行之被他放进浴缸, 伤处多集中在肩膀和一侧胳膊,露在沐浴泡泡外面需要处理的伤口都不大,但却也不少。
    我要是手重了,你就告诉我。谢安珩用小棉签轻轻柔柔把养护啫喱敷在他皮肤上,力道很轻。
    要痒不痒的感觉。
    不是很舒适, 但还勉强可以忍受。
    谢行之就低垂眼睫看他手的动作,随时准备在他偷偷往不该碰的地方挪时抓他一个现行。
    偏生谢安珩就硬是装得一副心无旁骛只想照顾他的模样,谢行之盯了他半天,愣是没出什么差错。
    好不容易,谢安珩那小棉签眼见着在没有伤口的皮肤上流连忘返了半晌, 终于要往他锁骨处深处魔爪
    谢行之痒得整个人一震, 蓦地抬手抓住他胳膊, 带起一帘水花,全部飞到了谢安珩衣服上。
    弄疼哥哥了?谢安珩突然被他握住,也吓了一跳。
    谢行之:你好好涂药,往我锁骨上戳什么?
    你锁骨上有伤口。谢安珩一脸无辜,取了小镜子给他看,在这里。
    谢行之一看,还真是。
    在他视角盲区,一个不足绿豆粒大小的划痕。
    那可真是个好大的伤口。
    要不是谢安珩发现了,再过一会恐怕它都要自己愈合了。
    谢行之忍无可忍,棉签和药给我,我自己涂,你出去。
    谢安珩没答应。
    他望着他,许久道:哥哥原先也是这样给我清理伤口的。
    谢行之嘴唇微动。
    在福新招待所,我被谢伟茂打伤,你把我从垃圾场里捡回来。谢安珩勾了勾他的小指,我浑身都是伤和污秽,你一点都没嫌弃,也是这样帮我慢慢擦拭身体,处理伤处。
    我那时觉得全天下不会有第二个这样对我好的人,往后一定要尽我所能报答。
    谢安珩乌黑深邃的眼瞳凝望他:今天我也依旧这样认为。
    思及他昔日悲惨的处境,谢行之也难免心中酸涩。
    他放松不少,但还是道:你那时候年纪太小,和我现在不一样。你不在的时候也是我自己上药,没有那么严重。
    话里的意思显然还是拒绝,谢安珩抿抿唇: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谢行之:什么?
    我太蠢,没看穿夏景辉的骗局,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谢安珩捏着毛巾的手攥紧了一些,淅淅沥沥的水珠滴进浴缸里,污蔑你的谣言我已经全部澄清了,那些天对你做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哥哥。
    自第二回 重逢,这已经是谢安珩不知道第多少次向他道歉。
    谢行之躲避他根本是不因为这件事,两人不在一个频道,他一下子都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他不说话,谢安珩唇角落得更低。
    谢行之见不得他这幅样子,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那些谣言夏景辉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能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
    不是他太过自恋,这辈子的谢安珩虽然在某些方面长歪了点,但底子没变,更何况他出国前还对他进行了魔鬼式的培养教育,没道理玩不过夏景辉。
    他要是真的无能,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短几天之内就让整个满北市的上层大洗牌。
    谢行之真的好奇究竟是什么能把他桎梏成这幅模样。
    谢安珩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问出来,怔了怔。
    哥哥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谢行之认真道。
    谢安珩深深看了他片刻:哥哥当年第一次和我见面时,说是从国外回来,想要帮助我,是假的,对吗?
    谢行之一滞。
    他知道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最后肯定逃不过,必须向谢安珩解释。
    可不代表是现在。
    谢行之还没能想出另一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
    但他现在长大了,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之前两人第一次在邮轮里见面,谢安珩就问过这个问题,他显然是早已调查过,甚至摸清楚了谢行之原身的详细资料。
    谢行之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见谢行之沉默,他也不急:哥哥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谢伟茂也没有,你我同姓只是碰巧而已。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谢行之想到他原身那个糟心的名字,生怕下一秒就从谢安珩口中听见,忍不住打断。
    好在谢安珩的目的并不是他的姓名。
    他用手指拨了拨水面,轻轻道:你曾经服药自杀过。
    谢行之抬眼。
    就在你第一次往我包里塞药的前一天,你在福新招待所开了一个房间,还买了一瓶安眠药。谢安珩也停下给他擦身的动作,跟他对视。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他又拿这样幽幽怨怨的小眼神望着他,谢行之一见到这种眼神就心里发毛。
    果不其然,他的预感一点也没错。
    谢安珩伸手从口袋摸出手机,翻找出一张照片:这是当天跟你打电话的那个女生,还记得吗?你们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然后你就服药自杀了。
    什么?谢行之下意识问,又立刻反应过来,我是说这你也查到了?
    原身的家务事很好处理,这些年也没有别的亲朋找上门来认他,谢行之渐渐都快忘了这些。
    他说完就想伸手去拿手机仔细看看清楚,但谢安珩往后一缩,躲开他的动作: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没什么好看的。
    这个人就是贪图你的钱财,你家里出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找你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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